赵家沟的夜,带着泥土与草木的潮气,沉沉地压在破败的老宅上。
堂屋里,昏黄的灯泡在陈默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摇晃的光影。他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亮着,幽蓝的光映着他紧抿的唇线。
“林老,”陈默的声音在寂静中像冰片碎裂,“关于侯亮平涉嫌严重违纪、充当长江集团保护伞的实名举报材料,以及长江集团非法强拆、暴力胁迫村民的确凿证据链,已通过加密渠道送达省纪委及相关部门……”
他顿了顿,指尖在屏幕上划过一个刺目的红色驳回标记,“全部被退回,或收到‘正在核查,请耐心等待’的格式化回复。超过48小时,无任何实质进展反馈。”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带着一丝罕见的、压抑的焦躁:“流程被卡死了。侯亮平在省里的关系网比预想的更深。
长江集团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正是因为有他这柄遮天蔽日的保护伞在!他在其中攫取的利益,恐怕是个天文数字!”
陈默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决断,“林老,不能再姑息了!以您的身份,只需要一个电话,一个打到特定保密线路的电话,侯亮亮及其背后的蛀虫,立刻就会灰飞烟灭!连带长江集团,也会被连根拔起!”
林振邦没有坐在那张破竹椅上。他背对着陈默,站在敞开的破旧木窗前,身影融入浓重的夜色。
窗外,是沉睡的村庄和黑黢黢的后山轮廓。山风吹动他灰白的鬓角,也带来远处几声零星的犬吠。
“一个电话?”林振邦的声音传来,平静得像深潭的水,却蕴含着沉重的力量,“陈默,你跟我这么多年,应该明白。一个侯亮平倒了,一个长江集团垮了,然后呢?”
他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世情的疲惫与清醒:“汉东的症结,从来不在某一个人,某一个集团。它在于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
在于官商勾结形成的恶性循环,在于规则被践踏、公义被扭曲的土壤!今天扳倒一个侯亮平,明天就会有张亮平、李亮平冒出来,吸食这片土地的骨髓。长江集团倒了,
也会有黄河集团、淮河集团填补它的位置,继续用同样的手段鱼肉乡里。”
他走到桌边,手指轻轻拂过那份标注着赵家沟后山地形图的文件,指尖停留在那片被圈定的区域上
“打电话,是快刀斩乱麻,是借势压人。它能解决一时之痛,能震慑宵小,但治不了汉东这深入骨髓的穷病!更改变不了这片土地上被扭曲的规则!”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陈默,“我不想事事依赖国家的特殊关照。那样做,与侯亮平他们依赖权力寻租,本质上又有何区别?我要的,是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起一个能让阳光照进来的、健康的秩序!”
陈默沉默了片刻,眼神复杂。他理解林振邦的坚持,那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对规则和本土力量的尊重与期望。
但他更清楚现实的冰冷与残酷。“林老,您的格局,我明白。但是,”他指了指平板上的驳回通知,“眼下的困局怎么办?长江集团和侯亮平不会坐以待毙。赵家沟后山的开发,卡在土地使用权手续的审批上。没有这张纸,我们所有的计划都是空中楼阁。村民的惶恐,大牛的伤,随时可能再次爆发!”
“手续……”林振邦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变得无比坚定,“这是绕不开的坎。
必须尽快拿到。这是规则赋予我们的权利,也是我们立足的根本。”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强大的自信,
“至于侯亮平……跳梁小丑,蹦跶不了多久。他的根基,是建立在这片腐朽的淤泥之上。淤泥开始松动时,他自然就会掉下去。我们要做的,是耐心,是等待那阵风来。”
他收回目光,看向陈默,下达了清晰的指令:“集中所有资源,盯紧土地使用权审批流程!通过一切合法合规的渠道施压、催办!
让相关部门感受到压力!至于侯亮平……暂时不必理会。他越是疯狂,露出的破绽就越多。记住,我们的战场,在规则之内,在这片土地上!”
陈默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明白!林老!”
汉东市,“鼎盛楼”顶层,“紫气东来”包间。
气氛与数日前截然不同。少了些虚伪的谄媚,多了几分压抑的紧张和亟待宣泄的贪婪。
侯亮平坐在主位,脸色有些阴郁,面前的菜肴几乎没动。
长江集团的王伯驹坐在他右手边,红光满面,但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他带来的两个手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包装精美、印着“15年陈酿”字样的茅台酒箱,轻轻放在旁边的空位上。
“侯局,”王伯驹堆起满脸笑容,亲自给侯亮平斟满一杯酒,声音带着刻意的亲热,“您看,这手续……赵家沟后山那块地,还有那些刁民的宅基地,什么时候能……”他搓着手,做出一个“搞定”的手势,“
只要红头文件一下来,那就是板上钉钉!到时候,管他姓林的有什么背景,有什么保镖,在国家的法令面前,都是渣!那些刁民,不让拆?不卖?哼!由不得他们!咱们是依法办事!”
他凑近一些,压低声音,带着浓重的暗示:“只要地到手,工程一动,这利润……侯局您那份,绝对是这个!”
他竖起一根大拇指,“兄弟我办事,您放心!绝对亏待不了您!”
侯亮平端起酒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指腹缓缓摩挲着冰凉的杯壁。
他何尝不想快点?林振邦的存在,像一根刺扎在他喉咙里。
但他更清楚,那块地的审批,牵扯甚广,省里盯着的人不少,他也不敢做得太过明目张胆。
“王总,稍安勿躁。”侯亮平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试图维持掌控感,“程序嘛,总要走的。快了,我这边已经打了招呼,最多再……”
他后面“几天”两个字还没出口,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的来电名字,让侯亮平瞳孔骤然收缩——秦少明!
秦少明!他那位在省土地资源厅担任核心要职的大舅哥!
是他能在汉东呼风唤雨的重要依仗之一!这个时间点来电……侯亮平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不敢怠慢,立刻拿起手机,脸上瞬间堆起极其恭敬甚至带着谄媚的笑容,声音都放软了几个调:“喂?秦哥?您……”
“侯亮平!”电话那头,秦少明的声音劈头盖脸砸了过来,冰冷、急促,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你他妈是不是还在打赵家沟后山那块地的主意?!立刻!马上!给我收手!离那块地远点!越远越好!”
侯亮平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一张拙劣的面具:“秦哥?这……这是怎么了?那块地手续不是……”
“手续个屁!”秦少明粗暴地打断他,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上面!最高层!直接发话了!那块地的所有相关手续,特批!加急!最迟后天,所有正式批复文件就会直达汉东!土地使用权,明确归属林振邦!没有任何争议余地!听清楚了吗?没有任何余地!”
如同一个晴天霹雳,在侯亮平头顶炸响!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变得冰凉僵硬,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高层?特批?加急?后天就到?归属林振邦?!
“秦哥……这……这怎么可能?那个林振邦……”侯亮平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闭嘴!”秦少明厉声呵斥,声音里充满了警告和恐惧,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打听的别打听!我告诉你,这次的水深得能淹死人!你他妈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别再去招惹那个林振邦!更别想着再碰那块地!否则,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你!听懂了吗?!赶紧让那个什么长江集团,有多远滚多远,重新去找地方!别他妈自寻死路!”
电话被狠狠挂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如同丧钟般在侯亮平耳边疯狂鸣响。
包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王伯驹和两个手下目瞪口呆地看着侯亮平。
只见这位刚才还踌躇满志、自诩掌控一切的侯局长,此刻脸色惨白如纸,握着手机的手剧烈地颤抖着!
手背上青筋暴凸,眼神从最初的震惊,迅速转化为一种被彻底羞辱、被釜底抽薪的狂怒!
“砰!”一声巨响!
侯亮平猛地将手中那部价值不菲的手机,狠狠砸在地上!
手机瞬间四分五裂,碎片飞溅!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走投无路的困兽,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沿,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挫败,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虚空,仿佛要穿透墙壁,看到那个远在赵家沟的身影,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嘶哑、怨毒到极致的咆哮:
“林——振——邦!好!好得很!断人财路……如杀我父母!老子跟你……没完!没完!!!”
他的声音在奢华的包间里回荡,充满了疯狂与毁灭的气息。那箱价值不菲的茅台,此刻在他眼中,成了最大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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