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边地农女遇良人 > 第8章书坊撞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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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枚钱。”

桃实自布囊中掏出钱,放在案上,拎起六包药瞧了瞧,抿抿发干的嘴,面色沉着道,“走吧。”

鱼心挎筐,打量这生疏之所,周遭尽是浓浓药味。白兰趴在高足案上,支着下巴,细瞧那一溜标小字的小匣,遇见生僻字,会凑近鱼心耳边小声问。

“这小市实在热闹。”白兰一脸欢心,挽住鱼心啧啧嘀咕,这里瞧瞧,那里望望。

鱼心留意着路,少来城中,不甚熟悉路,跟着桃实走。这几日,桃实没透露心绪,这一路,也不言语。鱼心明白她的心思,又不好多说,只跟着能做什么,便做些什么。

“纤巧坊。”

拐进一条小街,一眼瞧见牌匾上工巧的字迹,鱼心笑着指了指。这小街,大多是布坊、饰坊、针头线脑……都是妇人们常用之物。白兰伸长脖颈四处瞧,盯着一处鲜亮布坊不动。鱼心也开了眼界,看向角落里的门楣,挑一布幌,黑字写的满满当当,诸如经史、奇门、风水、医药……很齐全。鱼心不觉间瞪大眼,和白兰频频四顾,惹得桃实噗嗤笑了。

“一会儿,交了这些织品,咱再慢慢看……先瞧着脚下,石阶,还有门槛,别摔一跤,磕着牙,那才窝囊呢。”桃实嘻笑着叮嘱满脸好奇的白兰,直愣愣回头张望的鱼心。

“哦。”

这话一下唤回鱼心,她缩了缩脖子,只因她想起往日栽的那些跟头,摔的那些跤,每回都庆幸自己没磕到牙。说话间,进了纤巧坊大门,一股馨香扑鼻而来。鱼心和白兰都怔了一下,马上嘴角浮笑,抬眼望去,绣坊梁间吊满香包。

忽地,屏风那头,“娘子想要多少?”

“一缗如何?方能配得上这绣品的尊贵。”女子含笑中气足,一字字如同泉水叮咚般。

“一缗?这……这价格不菲啊!”

“客人莫急,且听我言。这《迦陵频伽舞乐图》,非但绣工精湛,更含着吉祥之意。迦陵频伽,乃是佛国神鸟,一缗钱,换得此等祥瑞,何乐而不为呢?”

“……娘子言之有理。”

绕过屏风,高足方桌上摆着鞋面、鞋垫、帕子、手衣……五花八门,名目繁多。纹样更是繁多,果纹如桃、石榴、柿纹,天上云纹、鹤纹,地上水纹,瑞兽如龟纹、虎纹,还有缠枝、谷纹、连珠纹……无所不有。

女子樱草黄齐胸襦裙罩艾绿半臂,裙摆密绣百蝶穿牡丹,腰间别一把西域小剪,埋头卷起茶白布裹着的图,双手捧着递给胡商。

“桃实来了。”女子瞥向屏风边的桃实,招手向旁边女子,“檀香,送送主顾。”

桃实掏出鞋面,摆放在一旁坐榻上,“降香阿姊,二十双鞋面,您瞧瞧。”

鱼心和白兰立在案边走不动道,双眸忙碌不够用。鱼心不觉伸出手,又忽地收回,往后退了一步。白兰盯着一摞绣好的锦帕出神,布料、花纹都是没见过的,被吸在那里。

“鱼心,你瞧这鱼,多好看!”白兰忽地瞥见一处惊呼。

鱼心看过去,只见素净绢帕一角,一尾金黄色鲤鱼在摆尾,周围溅起几朵油绿色小水花,瞧着就笑了。她瞄了一眼自己的手,暗暗感叹,针线穿梭间竟能绘出这样的纹样,又定了定心暗自鼓劲,日后要多花些心思,盼着有一日心灵手巧。如此想着,鱼心活动了几下手指,心又活泛起来。

桃实坐在一边,静等降香翻看鞋面。没多久,降香笑盈盈地瞧着桃实,也不说话。桃实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阿姊,这是怎么了?怎还发起了呆?”

降香缓了缓神,眼尾微翘,抿嘴一笑,将鞋面放在榻上,又取来一些,“这是二十双鞋面,十张巾帕。”说罢,倾身取来黑匣,一按打开锁,取出两串钱,递给桃实。

桃实自然地接过,放在蒲筐里,盖上布,起身道,“阿姊忙着,我先走了,今日进城,还有旁的事呢。”

降香出手拉了桃实一把,“且慢,我有一事想与桃实说。”她云髻上,斜绾珊瑚珠步摇轻轻晃动。

桃实坐稳,笑问,“何事?只管说。”

降香顿了一下,瞧着桃实看了一会儿,“这里活多,桃实手巧,何不来这里住下,也免了来回跑动……定是不能亏待你的。怎么样?你仔细想想。”

桃实一愣,一时不知说什么。降香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又说,“你也不用急着回话,下回带话来便是。”

桃实赶紧点头应了。

门口,青衣双髻女子捧着碧蓝包袱进来。进门时,在旁打理布帛的檀香上前,“姑娘有何事?”

青衣女子低眸看了眼手中布包,笑说,“我家主人心仪的中衣,袖口久磨,有些破损,想着送来织坊修补。这几日,我跑遍,也无人接这活。你们瞧瞧,能不能成。”说着,她解开布包。

檀香引青衣女子往屏风后走去,正遇着桃实起身走来。檀香忙拉住桃实,笑道,“桃实且慢,你看看这中衣还有没有救?”她接过那包袱,放在高足方桌上,翻开给桃实瞧。

桃实忙在前襟蹭了蹭手,小心拿起袖角,翻来覆去细看。半晌,她沉着说,“或许有救,我试试。”

青衣女子一听,顿时喜笑颜开,“那可太好了!”说着,她自布囊中掏出一串钱放下,“这是定钱。”

出了纤巧坊,桃实和白兰陪鱼心去那间挤在角落里的书肆。小屋仅容得下三五人走动,三面墙均是书阁,又多又密,新旧分架,一卷卷书包在缃色布囊内。布囊外,用笔墨写明书名。微发福的抄书人坐在方凳上,伏案抄书。三人进来,他也没抬头,仿若无人。三人也不敢大声说话,只安静地各看各的。

屋里仅鱼心三人,鱼心靠在架边一卷卷往过看。白兰打量了一遍小屋,站在架边看了一会儿,又移步至抄书人桌边,看他写字。桃实快速览过数目,望了一眼外面。良久,鱼心蹲在地上细看,没有要走的意思。桃实又走向门外左右张望。白兰捂着嘴,瞧专心的鱼心,又看一眼门口的桃实。桃实回身进来,冲白兰眨了下眼。

在门口,两人商议一番,商定先去买家用什物,留鱼心在此细看。桃实嘱咐鱼心后,挽着白兰离开。良久,那抄书人直起身,搁下笔,揉手,灵活地转动着眼,回头看向鱼心。鱼心躬着身子,探头看,双手轻按着小腿。

抄书人拿起脚边的小圆凳,递过去,“坐着慢看。”

鱼心稍一顿,探身双手接过去,坐下揉腿。抄书人正要坐下,门口进来一人,抄书人的小眼睛泄出笑意,嘴角上扬。他离开书案,没有言语,双手一拱,一抬手向里,将男子让进去。男子着雪青色袍服,略点了点头,跟着的人站在门口。男子看向架阁,边走,边自上而下扫过,忽地瞥见角落里的身影,他怔了一下,抬脚走向架阁。

小屋里十分安静,鱼心靠近书阁坐着,边移动边看;男子在几步外站定,轻松扫过书阁。抄书人站了一会儿,又坐下继续抄书。鱼心不时直起身子,抻抻腰背。男子层层览过书目,停在一角,鱼心挡住了他的视线。左右探头不得,他向架阁走近几步,一瞧,星眸微动,探手去取角落里那卷书,恰巧鱼心也伸手欲取。一瞬间,两人同时触碰到布囊,鱼心愣了一下,因她握着书尾,结实宽厚的大手覆上书腹,两人一起拿起同卷书。

还没来得及抽手,门口便传来一声轻唤,“鱼心,该走了……下回再来。”桃实和白兰站在门外,脸色红润,笑着唤鱼心。男子也怔愣住,听见有人唤,坦然自若收回手,看向鱼心。她睁大眼,嘴角微微张开,一时忘了合上,连呼吸都暂时停滞。

男子脸膛笑意浮现,好意提醒,“有人喊你呢?”

鱼心回过神,吸了吸鼻子,瞥了眼那卷书,忽地起身,不慎,一头撞在架阁上。男子欲出手,却为时已晚,不禁一笑,僵了下收回手。

“买齐了?”鱼心神色如常出门就问,探手揉了揉额角。

“瞧瞧,这是什么?”桃实自布囊中掏出一物,在鱼心眼前晃了晃。鱼心杏眸闪闪,嗅了嗅,笑开了花。

“可惜你没去,到处是好吃的,我和桃实馋这油煎饼,便买了三枚。”白兰也掏出油纸包裹的饼,给鱼心瞧。桃实塞给鱼心,自己也掏出一枚饼。三人边走,边满足地啃油饼。小书坊,男子站在门口,望着前面嬉笑着吃饼的人,也跟着笑起来。一路出了西城门,要走二十里地。百尺远处,白青站在路边,笑望着走来的三人。

“兄长,怎会在这里?难不成是巧遇?”白兰探究地打量白青,半喜半惑地问。桃实和鱼心也面面相觑,只笑看着他。

“今日无事,便行至此,正遇着你们三人,也是巧了。”白青不假思索,说明缘由,左手拎起一物,淡淡笑说,“这是军中常用的消肿药膏,桃实你带回去让桃根试试。”说着,他又将右手中一包东西递过去,“这是点心,你们尝尝……来了也不来寻我。”

桃实眸色一暖,接过药膏,模样正儿八经道,“劳白青兄长费心了,回去会好生用的。既是军中之物,那自然是不错的。”

白兰欢喜接过点心,喜滋滋说,“一会儿,在路上吃。”

白青一转身,抬手指了指路,自然地说,“走吧,我送你们走一段。”说着,他走在前。

几人都不说话,三位姑娘忙着吃点心,嘀咕着赞叹点心美味,白青时不时回头笑着看她们一眼。

“桃根伤了脚,回头烧些酸枣木,烤一两月,此举能防着留下脚疼的病根。”白青叮嘱。

“正是,桑婶先前也这么嘱咐过。”桃实想起相亲之事,边嚼点心,边说,“这几日琐事颇多,也没抽出空去相看那两位姑娘,回头咱仨人定好日子去瞧瞧。”

“嗯,正是,这是大事,不能耽搁。”白兰赞同地点头。

鱼心挠了挠额,开始想日子,想了一会儿,问,“十月朔日,咱那里依着规矩该生起火,围着火盆烤东西吃。”

“隔壁翠柳坊有庙会呢,这日子不错,你们想啊,这样的日子,人们都会出门凑凑热闹的。”桃实心思活泛,马上想到。

“正是,择日不如撞日,定了朔日。”白兰赞成。

鱼心嘻嘻一笑,没吱声。说笑间,这事就给定下了。走在前的白青不住皱眉,他没打断自顾嘀咕的三人,听见她们说定好了日子,便回头瞥向桃实,笑道,“那便有劳你们三位了,可要好生相看……下回进城知会我一声,领你们吃些好的。”

“好呀!”三人齐呼。

走了十里左右,出现山丘,路窄了。沿丘谷,白青不声不响走在前,桃实三人先是吃点心,又咬耳朵嘀咕,又突然惊呼连连。因山坡树丛中,冷不丁蹿出来一只走错道的兔儿,瞧见人,一激灵,“噌”地扭头就跑。

“哇!”忽地,白兰惊呼,“那是什么?”

“似马又非马。”鱼心嘀咕。

“像鹿……”桃实不大确定。

“赤鹿。”白青瞥了一眼丘顶。

一头雄壮的赤鹿傲然挺立在丘顶,身姿挺拔若王者,俯视脚下丘谷中走过的几人。

“鹿通禄,吉兆。”鱼心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瞧鱼心,既是吉兆,咱几人都遇着了。”听鱼心小声嘀咕,惹得桃实大笑,她亲昵地捏了捏鱼心的手臂。

“军中外出狩猎,我遇着鹿都会避开。因有一回,夜里赶路,一头鹿挡在路中间,我费了不少力,它才让了路。这时,奇异之事竟发生了……”

白青看着那赤鹿,思绪飘远。

“是何奇事?”白兰惊诧地追问。鱼心和桃实也紧盯白青,等他说来。

白青一笑,娓娓道来,“我正欲策马前行,前方山间轰隆巨响,一块大石滚落下来。”

“啊!啊……”

“瞧,它走了!”鱼心惊呼,指着丘顶。

“哦,咱稍等等再走吧。”白兰一脸神秘地四下望了望。

白青和桃实被逗笑。鱼心敬畏地四处乱看,慢一拍,也跟着憨笑。

姑娘们留下一路笑声,走走停停,白青将三人送到桥边,方折身。

夜里,鱼心趴在枕上翻书,渐渐地眼睛半闭,头不听使唤地摇晃,挣扎了半晌,终是跌在枕上沉沉睡过去。桑氏一脸慈笑,倾身收了书卷,轻柔掖了掖被角。桃实被逗笑,手持鞋面,还在灯下缝着。桑氏侧身,伸手入枕下,掏出黑布绣囊,塞给桃实,“这些钱你拿着,买些滋补之物给桃根,快些痊愈。”

“婶,我这里也有钱,做这些女红也能挣下钱。”桃实放下手上的活,忙推辞。

桑氏又塞回去,笑说,“桃实怎么还生分起来,出了这事,周遭的人帮衬着,也是常情,更不用说,你同鱼儿一处长大。在婶眼里,你同鱼儿是一样的。”

桃实红了眼,接过绣囊,哽咽道,“婶,在桃实心里,您就是我娘,我同鱼心一样依赖着您呢。”

桑氏两眼一热,笑着伸手不住抚摸桃实的背,两人默然抹泪。

“咦,是你……”鱼心忽地低喃呓语。

桃实和桑氏齐看向酣睡的鱼心,细看时,鱼心嘴角噙着浅笑,两人不禁转瞬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