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一纸调令送到了广储司。林逸,由广储司杂役太监,擢升为内务府营造司副管事,即刻上任。
消息传开,广储司内一片哗然。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更多的是难以置信。一个入宫不久、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竟然一步登天,成了营造司的副管事,这在宫里可是头一份。
黄掌事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少了往日的轻蔑,多了几分复杂和探究。小柱子则是一脸的兴奋,围着他直道恭喜。
林逸面上保持着平静,心中却丝毫不敢大意。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真正的挑战还在后头。
营造司衙署比广储司要气派得多,院子也大了好几圈。林逸踏进衙署大门时,能明显感觉到这里的气氛与广储司截然不同。太监和吏员们来来往往,神色间都带着几分自得和油滑,不像广储司那般谨小慎微。
一个穿着七品官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吏员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笑:“这位想必就是新上任的林副管事吧?下官营造司主簿刘昌,奉魏总管之命,在此恭候林大人。”
林逸微微颔首:“刘主簿客气了。林某初来乍到,往后还需刘主簿多多协助。”他注意到刘昌称呼他为“林大人”,而不是“林公公”或“林爷”,这称呼透着一股官场上的客套和疏离。
刘昌引着林逸来到一间独立的公事房,房内陈设倒也齐整,一张花梨木书案,几把椅子,墙角还摆着一个半人高的青花瓷瓶。
“林大人,这便是您的公事房了。”刘昌笑道,“营造司平日里事务繁杂,您刚来,若有什么不清楚的,尽管问下官。魏总管吩咐了,要下官全力配合林大人的差事。”
林逸道了声谢,问道:“不知魏总管现在何处?林某想去拜见一下。”
刘昌面露难色:“林大人,不巧得很,魏总管今日一早就奉旨出宫办事去了,说是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他老人家吩咐了,让您先熟悉一下营造司的事务,不必等他。”
林逸心中了然。这魏珠,果然是个老狐狸。名为举荐,却在新官上任的第一天就避而不见,这分明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也是想看看自己到底有几分成色。
“既如此,那便有劳刘主簿了。”林逸也不点破,在书案后坐下,问道:“营造司目前主要负责哪些差事?手下有多少人?还请刘主簿为我解说一二。”
刘昌见他直接进入正题,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清了清嗓子,开始介绍起来。
营造司掌管宫中一切营建、修缮、器物制造等事务,下设木作、瓦作、石作、油作、画作等十数个工坊,另有采买、库管、监工等各色人等,林林总总加起来,足有数百号太监和吏员,可谓是内务府下属各司中人员最庞杂、事务最繁重的一个。
刘昌说得口沫横飞,林逸却听得暗暗心惊。这营造司,简直就是一个独立的小王国。而他这个副管事,名义上是协助总管事处理日常事务,但实际上,总管事魏珠年事已高,早已不怎么亲自过问具体差事,大部分权力都下放给了几位资深的掌事太监和吏员。
“……目前营造司共有四位掌事太监,分别负责不同的工坊和事务。他们都是在营造司当差多年的老人了,经验丰富。”刘昌说到这里,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林逸一眼。
林逸明白他的意思。这四位掌事太监,恐怕才是营造司真正的地头蛇。自己这个空降的副管事,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个黄口小儿。
“林大人,您看,是否需要下官将四位掌事请来,与您见个面?”刘昌试探着问道。
林逸摆了摆手:“不急。今日我刚来,先熟悉一下案牍卷宗再说。各位掌事平日里事务繁忙,就不必惊动他们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和那些人正面接触的时候。
刘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躬身道:“是,下官明白了。那下官先去将近几年的营造司账册和工程记录给您取来。”
不一会儿,刘昌便抱着几大摞厚厚的册子走了进来,将书案堆得满满当当。
“林大人,这些便是了。您慢慢看,若有需要,随时吩咐下官。”刘昌说完,便退了出去。
公事房内只剩下林逸一人。他看着眼前这堆积如山的卷宗,只觉得头皮发麻。他随手翻开一本账册,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种开支用度,字迹潦草,条目混乱,许多地方甚至只有简单的数字,连具体的名目都没有。
“这哪里是账册,简直就是一团乱麻!”林逸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强忍着不适,一本一本地翻阅下去。越看,心中越是震惊。这些账目中,充斥着各种虚报冒领、中饱私囊的痕迹。一根普通的木料,采买价格能比市价高出三五倍;一次小小的修缮,工时和用料都夸大得离谱。更有甚者,一些根本不存在的工程项目,也赫然列在支出款项之中。
“真是触目惊心!”林逸放下手中的账册,脸色铁青。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魏珠要把他安插到营造司来了。这里面的窟窿,恐怕已经大到快要遮掩不住的地步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几声轻咳。
“林副管事可在?”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林逸起身,走到门口,只见门外站着三位身着内侍监袍服的太监,年纪都在四五十岁上下,神色倨傲,正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刘昌则跟在他们身后,一脸的无奈。
“林某便是。不知几位公公是?”林逸问道。
当中一位面色黝黑、身材微胖的太监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咱家营造司掌事钱保,这两位是掌事孙福、李有才。听说新来了位副管事,我等特来拜见。”
另外两人也象征性地拱了拱手,眼神中却带着一丝轻慢。
林逸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原来是三位掌事公公,失敬失敬。林某初来乍到,以后还望三位公公多多关照。”
钱保打量着公事房内堆满的卷宗,阴阳怪气地说道:“林副管事真是勤勉,刚来就看起了这些陈年旧账。不过,营造司的事务千头万绪,这些账目嘛,看看就好,不必太过较真。毕竟,水至清则无鱼嘛。”
孙福也接口道:“是啊,林副管事年轻有为,皇上和魏总管都器重得很。咱们营造司,以后可就全仰仗林副管事提携了。”
李有才则干咳两声,说道:“林副管事,今晚我们在宫外略备薄酒,为林副管事接风洗尘,还望林副管事赏光。”
这三人一唱一和,名为拜见,实则是在试探和敲打。林逸如何听不出来。
他微微一笑,道:“三位公公太客气了。林某奉皇上之命,前来营造司,是为皇上分忧,为内务府尽力,不敢谈什么提携。至于接风宴,林某心领了。只是皇上和魏总管都交代了,要尽快熟悉营造司事务,拿出章程来。林某不敢懈怠,这几日怕是都要埋首在这些卷宗里了,还望三位公公体谅。”
他这话软中带硬,既表明了自己奉旨办差的身份,又婉拒了他们的宴请,同时暗示自己不会轻易被他们糊弄过去。
钱保三人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他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副管事,竟然如此不识抬举。
钱保冷哼一声:“既然林副管事公务繁忙,我等也就不打扰了。告辞。”说完,便一甩袖子,带着另外两人扬长而去。
刘昌看着他们的背影,又看了看林逸,欲言又止。
林逸重新坐回书案后,看着眼前这堆烂摊子,眼神却变得越发坚定。他知道,一场硬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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