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陆如云都不懂得,她只是近乎痴迷的看着在她眼前的余怀瑾。
多少个日夜了,她好久没听过这个人近乎虔诚的希冀。余怀瑾从来都是无神论者,可面对她一日又一日崩溃哭泣,他只会在电话另一边近乎哽咽的说:“会好的,一切会好的……”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安慰她,虔诚的像是向神祈祷。
从微弱的哽咽中,她才能抓住一丝他在乎自己的证明。余怀瑾太好了,她始终坚信,无论是谁身处逆境,他都会伸手援助。
上学时,余怀瑾的座位旁从未空过,总满当当围着一圈人,拿着书向他请教。无论是谁,他总耐心的一遍遍教,按照不同的程度,同一道题他甚至会换好几种解法,直到对方听懂为止。
哪怕自己休息时间被占用,晚饭都顾不上吃,他也从未抱怨过。
只有她看不过去,把他身边的一部分同学叫到自己这里讲题,然后在快要上课时偷偷从桌兜里掏出面包和巧克力给他。
她半是埋怨半是撒娇的对他说:“你也不能吃饭都顾不上了吧,脸颊上就这么一点点肉,到时候没了我掐什么啊。”
余怀瑾咬着面包一愣,呆呆的看着她,她看着这幅样子,忍不住转过头笑出了声。
他总这样,为了别人愿意牺牲自己。
一个这么好的人,为了那一点根本就不该存在的愧疚感处处退让,让她这颗寄生的菟丝花缠绕生长。
真正该愧疚的人是她,此刻她看着他回避的视线想到。
或许作为普通同学,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逼迫自己死心,放过他,让他自由。
爱合该让一个人自由的,既然爱他,他就该是自由的风。而不是被愧疚的藤蔓缠绕捆绑,汲取养分,最终牺牲了自己。
那年她不愿看别人欺负了他,现在她也不会放任自己做错。
她缓缓垂下眼眸,敛去了眼中的万般爱意,手指不安分的揉着衣角。
久久的安静,只有晚风吹过芦苇荡的簌簌声。
直到余怀瑾轻轻叹了口气,这份沉默才被打破。他迟疑着从口袋中拿出一个边角磨损泛黄的信封,在手中又摩挲了很久,才下定决心递到陆如云眼前。
她疑惑的抬头望向他,他没言语,只是低着头看着手中的信封。她只好接过,仔细端详,在封面上除了一个落款日期,其他什么都没有。
这个日期……她在心底默默盘算着,似乎正是三年前,他们最后一次联系后的半年后。
“给我的?”她猛的抬头,不敢置信的看向他。
“原本就要给你的,还以为再也没机会了。”他声音很轻,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走。
她心中有一千一万个猜测和疑问,刚想开口,余怀瑾却仿佛猜到般开口。“回家再看,现在听歌吗?”
她想说的话堵了回去,只能点了点头。
余怀瑾低头摆弄了几下,安静的环境里就放起了歌,是她喜欢乐队的新歌,连她都只是听过几次。
她的眼睛微微瞪大,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他,发现歌单里有太多眼熟的名字,原来她当年无意间说的每一句话,真的被好好记下。
她本以为时光从不饶人,纵然情天恨海,再接触时也不过是最熟悉的陌生人,遗憾和爱只能带着血咽下。
可不是的,就好像他们从未分开,而她能在某天放晴时给他打电话,喋喋不休跟他讲新出的歌有多好听,央求他现在一定去听。他只能无奈的连连说好,在听完后告诉她,真的很好听。
余怀瑾从未离开过陆如云的生命。她本以为这种话是自己醉酒后无奈的抱怨,因为她无法忘记对方,也没办法剥离对方的存在。可这句话竟然也可以只是一句客观的陈述,他一直存在,留在原地,只是她看不见而已。
她心中的爱情之火在今晚不断壮大燃烧,热烈的快要将她也燃尽,逼迫着她尽快开口求助,说出那句我爱你得到救援。
可她理智尚存,清醒的明白:
余怀瑾本就是这么好的人,无论哪个朋友都值得他这样做,并不是因为可笑的爱她。
陆如云的手不安分的摆弄着落在膝上的发丝,心里的思绪乱糟糟的无法梳理出脉络,又空荡荡的像面前湖面上的涟漪,实际上什么都没有。
歌放了一首又一首,两个人有着半米的距离,井水不犯河水,沉默着似乎也别有一番和谐。
“可我已经分不清,你是友情,还是错过的爱情。”
歌曲放到最后一句,怀里的信像是燃烧般发烫,她的绕着发丝的手忽的停住,终于下定决心准备问清是什么情况。
是情书吗?太不可能了,她自认他们没亲近到这个地步。是绝交信吗?余怀瑾没那么无情。最有可能的就是道歉信,可又有什么好道歉的呢?当年彼此都已经竭尽全力了,何必相互责怪呢?
她刚开口还未发出一个完整音节,余怀瑾就仿佛刚被惊醒般出声打断:“不早了,回去吧,下次见。”
他说罢就急忙忙的想站起来,因为太慌乱起来时还踉跄了一下。等到站稳,伸出手准备拉她。她没有顺势起身,坐在原地抬头看着他慌张的样子,疑惑的歪了歪脑袋。
“余怀瑾你这是……?”
他清了清嗓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解释,但眼神却落在一旁,不好意思直视她。
“草地太软了,不怪我。”
为了加强说服力,他还踢了踢身边的草地,示意陆如云来看真的如此。她真是哭笑不得,伸出手给余怀瑾,他克制的拉着她的手腕扶她起身。
接触的刹那,有种太过熟悉的温度在蔓延,顺着手腕爬上胸膛,像触碰到了火苗般滚烫。她下意识抽回手,做完后又觉不妥去观察余怀瑾的反应,他只是垂下眼眸,默默收回了手。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撑着膝盖站起身,整了整裙子,抬头直视他,或许这也是今晚最后一次长时间正视他。
“好吧。”她的眼神不自觉的又落在他的影子上,灰蒙蒙的被拉扯的变形,光线不亮,影子也若有似无,她总觉得像自己的存在一样。
虽然离别不可避免,可她的语气还是不可避免的带着失落。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余怀瑾轻声嗯了一下作为回答,似乎兴致也不高。
回去的路上,他们并肩而行,像是过去那样,除了陆如云不再拉着他的衣袖。一种久违的独属于他们的氛围萦绕在周围,陆如云看着重叠的影子,空洞的心忽然变得满满当当。
影子细细长长看不出具体的形象,只是离光远了,两个叠在一起,就像是他们牵着手在走。
够了,这就足够她心满意足了,她低着头腼腆的笑着。忽然手腕被拉起,余怀瑾将她往自己这里拽了拽。
“有水,小心你的浅色裙子。”
“谢谢……”她愣了下往旁边看去,果然有个浅浅的水坑,大概是昨天雨水还没干透。
“还和以前一样迷糊……”他小声嘟囔了句,如若是旁人是听不清的,可偏偏陆如云太了解他,看着他的神情就明白他想说什么。
“讨厌,你才迷糊。”她的娇嗔像是下意识般,轻轻哼了声后傲娇的转过头。明明四年过去,她自认已经成熟理智,但不知为何,在他面前总有耍不完的小脾气,就好像认定对面的人会全盘接纳自己。
他忍俊不禁,看着她这幅别扭的神情笑出了声。
这才是我认识的陆如云,一个特殊又鲜活的小女孩,他在心底暗暗感叹。没有泪水,没有哀伤,没有萦绕在眉头的忧愁,嬉笑嗔怒,眉眼弯弯。为了这份鲜活,让他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昔年的言语仿佛还在耳边。
“你现在是真正开心吗?”
“嗯……百分之七八十吧。阿瑾不要不开心,你已经很高很高了!别人只有百分之二三十呢。”
“那我要加倍努力,总有一天,希望你在我面前是百分百的真正开心。”
“我相信你!”
那时,她望着他的眼睛里是百分百的信任和依赖,天上破碎的星星全部落在她的眸子中。
这双眼睛在差点永远失去她的那天消失,留给他的只有记忆里的怨怼和失望。
他轻轻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回神。这么多日子未见,那些被压在心底,被迫遗忘的想法全部如同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他实在无法始终平静的面对她。
至少有此刻,至少她现在还在身边。
她没有死在那天,她的身体还有着温度。
他还紧握着她的手腕未曾松开,感受着熟悉又陌生的触感和温度。她还是一样,手脚冰凉,一年四季都像个冷血动物。
“好好好,是我迷糊,你最机灵了。”他温声细语的哄着,她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原谅他了,终于肯正过身来。
只是……陆如云有些迷茫的看着被握住的手腕,不明白已经避开了“危险”,他怎么还不肯松手。尽管她是开心的,内心像是万蝶振翅,怦怦乱跳。难道是神灵听到了她的祷告,所以让余怀瑾不得不牵着她的手腕?
那一定是很好的神明了,她在心底暗暗坚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