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触的那一寸皮肤愈发滚烫,就像是血液也因爱而沸腾。她开始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传递而来的温暖,以及指尖无意识的,带着安抚意味的轻摩。她低头望向影子,不再是想象中牵手的模样,而是真切,有所联系的两人。就好像这几年的分离只是一场梦,他们仍是最般配的,殊途同归,他们又能并肩前行。
昏黄的路灯下,两人的影子像一幅抽象而私密的图腾。
余怀瑾终于回过神,看着她低着头傻傻的望着被握住的手腕发呆,深棕色的发丝顺滑而有光泽,别在耳后头发不安分的落在额前。他的心极速跳动着,正如过往每一次与她对视,心脏总是不安分替主人呐喊着爱的存在。
他慌张的松手,陆如云的手腕骤然一空,微凉的夜风瞬间填补了空缺,带来一阵更深的寒意。
她的手僵在半空,随即缓缓垂下。神明的赐福就像是小女孩手中的燃烧的火柴,迟早会熄灭……她终究都要回到现实的。
她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夜间的风冷的刺骨,很快将她身上残留的,独属于他的所有温度都席卷而去。余怀瑾低着头,手臂上还搭着刚刚的外套,手指不安的一下下勾着拉链。
“把外套穿上吧,别感冒了。”她还是忍不住开口关心他,哪怕话刚吐出就觉得自己多言。
“好。”余怀瑾的手指一顿,有些意外的抬头望向她,她恍惚间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欣喜,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澜便迅速沉没。
只能是错觉,她怎能奢求从他眼里看到与她相同的感情呢?
她低下头闭上眼睛,逼迫自己保持清醒,耳边是他衣服的摩擦声,扰得她心更加烦躁。因余怀瑾生起的欣喜与希冀和长久以来的压抑与绝望在脑海中不断的打架,快要把她的大脑从中间劈开,一阵又一阵的刺痛让她快要无法呼吸,她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才肯罢休。
够了,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明明决定要放过彼此,却又一次次被他的温柔轻易动摇。明明他对所有人都是如此,她却总自作多情以为自己是特殊的。
在他眼里,这种举手之劳,估计和扶起一个差点摔倒的陌生人没什么本质区别。只有她才会因此乱了心神。
一股强烈的酸涩混杂着自厌瞬间涌上喉头。“我怎么配?我这种人活着就是拖累所有人。”熟悉的侵入性思想又开始回荡在脑海,她死死咬着下唇试图把自己的思绪从漩涡中抽离出来。
她明明还在盯着脚下被踩得光滑的石砖缝隙,人却晃了一下几乎快要倒下。
不能失态,至少不能是现在。她晃了晃脑袋,终于找回了些存在的真切感。
“回家吧,不早了。”她抬头看向余怀瑾,才发觉他伸出手虚扶着自己,眼里是毫不隐藏的关切。
“你又不舒服了吗?”
“你是真的开心吗?”
他的话和记忆里的问句重叠,眼前的少年和那时没什么区别。她终于想起余怀瑾望向她的眼睛该是如何,就是现在这样,带着关切,在意,怜惜……波光闪闪,却只倒映她一个人。
清醒点,陆如云。她在心里喃喃自语。
“没什么,走吧。”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出奇地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轻松,“再磨蹭下去,真要着凉了。”她率先迈开步子,刻意与他拉开半步的距离,仿佛那半步就是安全的界限。
余怀瑾默默跟上,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只有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陆如云的心却像有风吹过的湖面,涟漪不断。
她忍不住用余光去瞟他插在口袋里的手。这双手,曾经无数次递给她东西——巧克力、纸巾、写满解题步骤的草稿纸。也曾在她噩梦惊醒的深夜,隔着冰冷的屏幕,徒劳的表达发自内心的关切。也是这双手,在刚刚传递给她源源不断的温暖,给她塑造了虚妄的幻想。
而如今,它们静静的呆在口袋中,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到了某个十字路口,陆如云停下脚步。昏黄的光线下,她抬头看向余怀瑾,努力想挤出一个得体的,到此为止的微笑。
“我到了,就送到这里吧。抱歉今晚打搅你,也谢谢你还愿意陪我浪费时间。”
余怀瑾的目光终于敢落在她脸上,睫毛抖动着,莫名有几分不安。他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专注,似有千言万语要讲。
陆如云只觉得那目光仿佛也有重量,压得她几乎想要垂下眼眸去逃避,她抿着嘴逼迫自己与他对视。
明明只有几秒钟的时间,漫长得却像是一个世纪。她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开时,他开口了。
“你从来都不该和我这么客气的……”他的声音很轻,更像是和自己对话,“早点休息,有空了再读那封信吧。”
不该吗?她怎么敢理所当然的享受他的迁就,明明是她欠他更多。当年被逼到绝路后的反击快成他一辈子的噩梦,陆如云不敢去想,如果那天她真出了什么事,余怀瑾该如何背负着“人命”去面对他以后的人生。
她的任性快毁了他,余怀瑾怎么能不恨她?余怀瑾真的不恨她。可她恨着自己,她知道余怀瑾的妈妈是对的,她靠近他只会毁了他,他该有自己的人生。
“好。”她听见自己干涩地应道,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那……再见。”
“再见。”余怀瑾点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似乎想把她此刻的样子刻进脑海里。
陆如云被他看得心慌意乱,匆匆祝福了句“路上小心”,便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往家的方向赶去。她的脑子乱糟糟的,混乱着发懵,直到手中冰冷的钥匙才让她微微清醒,原来她已经到了小区门口。
大厅里亮着的灯光让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她伸手摁了电梯,像是脱力般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情不自禁的将手指伸进口袋中,将指尖狠狠划过粗糙坚硬的牛皮纸角,带来的些许疼痛终于让她的心跳平复了片刻。
这是余怀瑾在河边递给她的信,一想到这里,她的呼吸都快要停止,心脏满满当当,酸涩难言。
她屏着呼吸,将信封拿了出来,像捧着一个易碎的梦境。电子屏上的数字在极速变小,她顾不上那些,只是再次凝视着那个落款日期。
三年前的那天,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了这封信?
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她捏着信封边缘的指尖用力到泛白,指关节微微颤抖。勇气像潮水般涌上来,又迅速退去,渴望与恐惧激烈交战着。
“叮。”
随着这一声响起,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认命般将信封紧紧按在胸口,仿佛它能给予某种支撑,步入电梯。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家门前,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开门。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城市的微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她没有开灯,径直走到沙发前,将自己重重地陷了进去。柔软的布料包裹住身体,却无法驱散内心的寒冷和混乱。
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她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能闻到外套上沾染的、属于余怀瑾的淡淡气息——一种混合着干净皂角和阳光晒过的、久违又熟悉的味道。
在她记忆里,余怀瑾有着特殊的味道,像是阳光的气息,又像是干燥的水蒸气,如梦似幻,让人没有办法用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
陆如云曾经和慕佳开玩笑说:“凭借这份几乎幻觉的味道,我闭着眼睛也能找到他。”
她笑的明媚,而慕佳却只是沉默的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当慕佳的衣服被泪水打湿时,她才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她慢慢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间,怀里的信封硌在胸口,像一个无声的诘问。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滚烫的液体迅速浸湿了膝盖上的布料。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压抑的,无声的啜泣,肩膀控制不住的微微耸动。
为什么她不能痊愈?为什么那年站在他身边的人不是她?为什么这么多年偏偏是她念念不忘,不肯死心?
哪怕平日过的像是早已痊愈,夜里闭上眼睛,梦中他的身影仍像是附骨之蛆,纠缠不清。每当他一出现,她就总会卸下所有伪装奔向他的怀中,就好像那才是她的港湾,能够全然的只做自己。
她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的念念不忘,恨自己像个溺水的人,明知那根稻草可能只是幻觉,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抓住。
可那是余怀瑾,是见证了她所有的脆弱与负面后依旧执拗的站在她面前安抚她的人。她的心又怎样才不会为他而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