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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如云感觉自己身心俱疲,她的眼睛因哭泣变得红肿,关节处止不住的疼痛让她的太阳穴都在隐隐作痛,胸腔处像是压了块大石头。她手忙脚乱的从抽屉里找出药再次吞服,深呼吸平复自己的情绪。

医生的话言犹在耳,她的身体已经经不起这样的情绪起伏。平静,她需要的只能是平静,像生命终点一样的平静。

“是得谈谈的……”她喃喃自语道。

总不能一生都停滞在这里,进退两难,辗转反侧。日子总要过的,她得明明白白的活着。

想到这里,她深呼吸打开手机找到余怀瑾的微信,输入框的文字打好又删,踌躇半天最终只有一条简单的消息。

“今晚有空出去走走吗?”

陆如云本想立即熄屏逃避,可刚发出去,就看见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不过片刻,余怀瑾的消息就发来。

“好,河边的公园如何?”

她随手回了个好,就放下手机,躺在椅子上看着外面一成不变的蓝天,相较人类的易变,沧海桑田太久太久。

高一春天有着同样的蓝天白云,可陆如云无论如何回忆,都只有灰色一片。

当陆如云推开家门时,映入眼帘的是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父亲,还有拖着行李箱正往外走的母亲。

“妈妈你是不是要走?”她慌张的拉住妈妈的手,眼泪几乎一瞬间涌出。而母亲只是用复杂的眼神望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

父亲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周围的气压几乎要凝结成水,像片乌云笼罩在屋子中。

她环顾四周,这个家里属于她的东西一样没少,她从心底里明白,母亲的这次离开,带齐了所有的东西,唯独撇下了她。

可这太残忍了,母亲钟爱的摆件都能被带走,唯独她,这个活生生的留着一半母亲血脉的孩子就这样被留下。

她忽然明白,因为她另一半的血脉来自于父亲。母亲憎恨这个家里的所有人,也许也包括她。

可她竟不知道如何偿还这份罪过。

“妈妈……别不要我……”她哭的近乎哽咽,含糊不清的挽留。

陆如云本以为自己早就想得清楚明白,可真到了父母离婚的这一天,她才明白,离别是深奥的功课,而她对此一窍不通。

母亲望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看她哭得哽咽,不忍的扭过头去,脚步却没有为她停留。

母亲走了,连一句话都没留下。

陆如云能猜到母亲的为难,倘若她一开口,她也会泪流。倘若她再回头看上孩子一眼,她就走不掉了。

可这一切都是猜测,或许母亲就是憎恨她呢?

从此她只能活在那片缄默中。

父亲或许也是难过的,可看着她,这个和母亲相似的她。他心中的怨气与不甘,通通都被翻涌起来。

他开始无端的指责她,又会在事后向她道歉。可那些话刻在了她心里,如何都抹不去了。

“平日里能言善辩,怎么就做不到让你妈妈留下,都怪你。”

“你妈妈还是不够爱你,她如果足够爱你,就不会扔下咱俩。”

“你为什么那样做?是不是也想和你妈妈一起离开我。”

这些话太多了,陆如云再如何通透明白也无法消化所有。

她像弓箭上被拉得最满的弦,再多一点的压力都足以使她崩溃。

所幸她还有余怀瑾,在那抹灰色中唯一的彩色。她被家里的事搅扰的学不进去,余怀瑾就连哄带骗的抓住一切课余时间给她讲题。

“看题看题。”每次刚一发呆就会被余怀瑾抓个正着,他故作严肃的敲敲本子,把她的思绪从九霄云外抓回。

他知道她心烦意乱,就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的讲。有时也会将小饼干糖果之类的当做奖励。

“看见这个巧克力曲奇了没?咱们再讲三道题,如果这三道题你都会了就给你。”他晃晃手中的饼干,像个小老师一样。

陆如云实在看不习惯他这幅样子,无论多沉重,都会被逗的扑哧一笑。

“余怀瑾同学,要不要考虑将来去当个幼儿园老师,你超适合的。”她语气带笑。

余怀瑾假装思索了片刻,疑惑的开口:“哎,我现在不就在当吗?”

陆如云愣了片刻才意识过来,羞得脸都红了,气恼的去掐他的脸。余怀瑾已经能条件反射的躲开了,他紧紧抓住她的手,让她进退不能。

她气急败坏,伸另一只手去掐,结果又被抓住,余怀瑾气定神闲,还能换成左手摁住她两只手。

“余怀瑾!”她有些生气的喊他,而余怀瑾就眨着眼睛无辜的看着她。

“我松手你就又掐我,不松。”

陆如云又尝试了下,发现无计可施,尴尬的环顾周围,幸而现在是午休时间,班里同学大多都回宿舍睡午觉,教室里空空荡荡没人注意。

陆如云看着如今的余怀瑾,真是怀念当初多说句话都脸红的他。又僵持了片刻,她突然又有个好主意。

“那怎么办,你掐回来吧。”她将身子靠近他,余怀瑾的手动了一下又停住,他看着她靠的很近,耳朵逐渐红了,嘟囔了句不敢。

他猛的松手,陆如云终于能自由活动,有些得意的揉着自己被捏疼的手腕。而余怀瑾尴尬的清清了嗓子,生硬的转换话题开始继续讲题。

他在故意逗她开心,陆如云心如明镜。她配合着他玩闹,的确快乐了片刻,可心底的乌云却挥之不去。

她一筹莫展。

在那片乌云下,高二分科的失利几乎算是既定结局。陆如云看到分班的名单,心中不知是酸涩还是释然。她果真没能和他一起,但至少他依然那么优秀。

余怀瑾站在她身边,视线小心翼翼的从名单转移到她的脸上,手足无措的在口袋中翻找着餐巾纸,似乎只要她一伤心,他就会像往常一样哄她。

可陆如云并没有如他预料般落泪,她垂下眼眸叹了口气,再抬眼时乐呵呵的撞了下余怀瑾的肩膀,语气揶揄:“余怀瑾同学很厉害嘛,年级前十。”

余怀瑾松了口气,听到她的打趣嘴角微微上扬。

“嗯。其实你也很厉害的,只是最近太忙了没考好,下次考完就回来了。”

陆如云笑嘻嘻的应着,余怀瑾的身体逐渐放松,左挪一步靠在墙上,眼睛含笑看着她活泼的样子。

他的目光逐渐下移到她的手臂,随即整个人僵在原地。她那隐藏在宽大的校服袖子下的手臂,分明纵横着浅浅的红色划痕。他不敢置信的抬眼看着她笑着的脸,和那遮掩不住的划痕。

陆如云似有所感,下意识将手臂向后藏了藏,继续说着夸奖余怀瑾的话。可他一句都听不进去,因为他确切的看见她正死死掐着自己的指尖。

余怀瑾这一刻才明白,原来陆如云笑起来的时候不一定是真的开心。

可为什么不告诉他呢?他们之间还需要伪装吗?余怀瑾有太多不解,心中委屈、不甘和失落交织,最终却全部化作了心疼。

算了,如果她不想让他知道,那就不要违背她了。更何况拆穿又如何,他无计可施,唯一能做的只有陪伴。

他最终一言未发,强装开心的陪她度过了那天。

在新班的日子是她的独角戏,班级里的人大多早已熟识,对她这个外来人有着隐隐的排斥。她也早已维持不了过往活泼的性子,于是,没有余怀瑾在侧,她大部分时光都在沉默着,像是一座寂静的雕像。

有时她看着天上的云发呆,有时她看着书本垂泪,悄悄地,悲戚地。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头顶的乌云如此凝重,连周围的空气的黏稠的像是固体,挤压着她的胸腔,让她难以喘息。

即便是吵杂的课堂,她也能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急促。她的意识逐渐抽离在身体之外,周围的空气如海水般向她扑来,她的身体晃了又晃,最终无法支撑的倒在地上。

她耳边响起同学的惊呼,似乎有人搀扶着她向医务室走去。她的双眼紧闭着,本该昏厥的时刻,她的听力却变得异常敏锐。

她听见老师不满的抱怨:“小姑娘心思不在学习上,体弱多病真拿自己当林黛玉了。”

她听见同学的议论,说着她不合群还爱装柔弱。

她听了太多,像是幻觉又像是现实,指责和抱怨占了全部。在头晕目眩的黑暗中,陆如云不合时宜的想起余怀瑾的声音。他的声音有时温和内敛,有时焦急急切,无论哪种在此刻都像梦一样。

她意识的小船沉没在大海中。

而后,她只记得父亲零丁的担心,还有拨不通的号码。

她坐在床上,沉默的听着手机拉长的叮……叮……一声又一声。

她不死心的等待着,直到最后的那句“您所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她的身体轻微晃动,沉默的雕像终于崩塌,她的嘴唇颤动着,似有千言万语,可她什么都说不出。最终,她只能将头埋进手臂中,无声的大哭。

她的母亲再也不想和她有丝毫关系了。

尽管这结论如此极端,可在此刻,又像是无法推翻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