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像一堵移动的白墙。白雨晴深一脚浅一脚地追着雪地上的足迹，手电光柱在雪幕中只能照出不到两米的距离。脚印延伸到树林边缘就消失了——要么是被落雪掩盖，要么是对方爬上了树干。
白医生！等等！
九条千寻的喊声从身后传来。白雨晴回头，看见记者踉跄着跑来，围巾和睫毛上挂满冰晶。
你疯了？九条抓住她的手臂，零下十五度，没有装备进树林等于自杀！
白雨晴甩开她的手：那是最后一个克隆体！可能带着我儿子的意识
那更不该单独行动！九条指向旅馆方向，我们先回室内，理清线索。如果那真是R-7，他迟早会现身——按照这个淘汰程序的逻辑，最后必须只剩下一个容器。
白雨晴的理智知道九条是对的，但血液中有种陌生的冲动在沸腾。风雪中的黑影，那个右腿微跛的奔跑姿势...太像了。十年来她第一次允许自己想象：如果儿子真的以某种形式活着...
返回旅馆的路上，九条突然问：你相信意识能像数据一样转移吗？
医学上不可能。白雨晴机械地回答，至少现在不可能。
但昭和精神制药确实在研究这个。九条的声音压得很低，我追踪的线人提到过意识碎片整合实验。他们把垂死病人的脑电波记录下来，植入志愿者的神经接口...
白雨晴想起藤原临死前说的话——他们保存了他的大脑。如果白川一郎真的在车祸后脑死亡，而大脑被秘密保存...
旅馆前厅比离开时更冷了。破碎的窗户灌进大量积雪，在波斯地毯上形成一小座冰山。壁炉的火早已熄灭，只有应急灯提供微弱照明。
老板娘...美咲的尸体...九条迟疑道。
先别管那个。白雨晴径直走向地下室入口，藤原死前提到了地下室。
地下室的黑暗比记忆中的更加浓稠。手电光束扫过空荡荡的手术台，照向更深处——那里有道他们之前没注意到的金属门，上面结着厚厚的霜。
门没有锁。白雨晴推开的瞬间，寒气像实体般扑面而来。这是一个约二十平米的冷藏室，中央排列着七个圆柱形培养舱，六个已经空了，破碎的玻璃罩浸泡在不知名液体中。
唯一完好的培养舱里漂浮着一个少年。
白雨晴的手电筒掉在地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光柱滚到墙角，向上照射的余光反而让舱内景象更加清晰——十六七岁的少年，黑色短发随液体微微飘动，双眼紧闭但表情安详。赤裸的身体上连接着数十条管线，胸口随着培养液的循环微微起伏。
那是白川的脸。分毫不差。
上帝啊...九条在身后画了个十字。
白雨晴的指尖贴上冰冷的玻璃。十年了。这张脸应该长大成熟，应该有胡茬和皱纹，而不是像琥珀里的昆虫般凝固在时光中。
培养舱基座上的显示屏亮着微弱蓝光。状态栏显示SubjectR-7：意识整合度87%。旁边有个小小的视频图标。白雨晴颤抖的手指按下播放键。
屏幕亮起来，出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他的右腿打着石膏，左腕内侧的樱花胎记清晰可见。
妈，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计划成功了。视频里的白川微笑着，声音却像个疲惫的中年人，别怪爸爸。是我求他这么做的。医生说我的车祸损伤不可逆，最多再活三个月...
白雨晴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是儿子车祸后住院期间的录像，但他当时明明只是轻伤，两周后就出院了...
爸爸的克隆项目本来只是为了治疗不孕症。视频中的白川继续说，但当我知道自己活不久时，我们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七个克隆体中，总有一个能完美继承我的记忆和人格。他对着镜头伸出手，仿佛想触碰什么，别害怕，妈妈。我还是我，只是换了个更健康的身体。
视频突然中断。显示屏闪烁几下，跳出一行红色警告：【主体意识觉醒！紧急情况！培养舱即将开启！】
后退！九条拉着白雨晴的胳膊。
培养舱的玻璃罩缓缓升起，营养液像潮水般涌出，瞬间浸透她们的鞋子。舱内少年随着液位下降渐渐滑落，最后像断线的木偶般瘫在舱底。各种监测设备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白雨晴本能地上前检查生命体征。少年的皮肤冰凉但柔软，颈动脉有微弱搏动。当她翻开他的眼皮检查瞳孔时，那双眼睛突然睁大了——漆黑如墨的瞳孔直直盯着她，然后转向她身后。
小心！少年嘶哑地喊出声。
白雨晴还来不及反应，后脑就遭到重击。她踉跄着扑倒在培养舱上，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九条千寻倒在地上，后颈插着一支注射器。
站在九条身旁的是星野美咲。
老板娘的和服下摆滴着血，但胸口已没有裁纸刀的影子。她的右手举着一把电击枪，残缺的小指在蓝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抱歉打断你们的家庭团聚。美咲的声音温柔得可怕，但R-7还没准备好见您，白医生。
白雨晴挣扎着保持清醒：你...没死...
专业法医也会被假死骗到？美咲掀起和服前襟，露出下面的血袋和特制刀鞘，不过九条女士确实刺得很准，差点伤到我。她踢了踢昏迷的记者，她太好奇了，不该偷看我的私人文件。
培养舱中的少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大量淡黄色液体。美咲立即跪到他身旁，动作熟练得像专业护士：呼吸，慢慢来。你的肺需要适应空气。
少年抓住美咲的手腕：监护人在哪？
很快会来。美咲抚摸着他的黑发，你做得很好，已经淘汰了四个不合格样本。只剩下R-6和...
她的目光移向白雨晴。在这一瞬间，白雨晴突然明白了墙上血字的含义。NOTHISSON——不是指大塚胜，而是警告她不要相信R-7。
藤原绫香在哪？白雨晴厉声问。
美咲的微笑扩大了：R-6？她正在完成最后的使命。她扶起虚弱的少年，我们该走了，白医生。监护人想单独见您。
谁是监护人？白雨晴试图站起来，却发现双腿不听使唤。后脑的打击可能造成了脑震荡。
美咲没有回答。她搀扶着R-7走向冷藏室深处的一扇暗门。少年在门前回头看了白雨晴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好奇？愧疚？还是某种诡异的熟悉感？
暗门关上后，白雨晴爬到九条身边。记者还有脉搏，但呼吸微弱。她拔出那支注射器，闻了闻针尖——河豚毒素，和杀死大塚、小林的相同。
冷藏室的温度越来越低。白雨晴拖着九条往外爬，每移动一寸都像要耗尽全身力气。当她终于爬到门口时，头顶的灯突然全部熄灭。备用应急灯亮起的瞬间，她看见一个黑影站在地下室楼梯口。
藤原...？
人影没有回应，只是缓步走下楼梯。借着幽绿的应急灯光，白雨晴看清了来者——藤原绫香，但又不完全是。女孩走路的姿态完全变了，右腿不再跛行，而是像军人般稳健。她手中握着什么东西，在灯光下反射出金属光泽。
白医生。藤原的声音低沉平稳，与之前的怯懦判若两人，您不该来这里。
你是...白川？白雨晴的声音颤抖。
藤原——或者说占据藤原身体的意识——摇了摇头：不完全是。我只是继承了他部分记忆的容器。她举起手中的物品，是把手术刀，R-7也不是您儿子。他只是个赝品，被植入了虚假记忆。
那你是谁？
我是失败品。藤原苦笑着指向自己的太阳穴，意识整合度只有31%，远低于合格标准的90%。但正因如此，我看清了真相。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血丝，他们给我下了毒...时间不多了...
白雨晴挣扎着站起来：什么真相？
根本就没有意识转移技术。藤原踉跄了一下，靠在墙上支撑身体，白川一郎的大脑十年前就完全死亡了。所谓主体意识，只是把他在社交媒体的发言、日记内容通过AI模拟植入克隆体...她又咳出一口血，这是个骗局...为了...
话未说完，一声枪响震碎了地下室的寂静。藤原的胸口绽开一朵血花。她低头看了看伤口，露出诡异的微笑：果然...装了穿甲弹...
第二枪直接命中眉心。藤原的身体像断线木偶般倒下，露出站在楼梯上的身影——一个穿黑色大衣的高大男子，手中步枪还冒着烟。
男子走下楼梯，靴子踩在血泊中发出黏腻声响。当他进入应急灯光范围时，白雨晴看清了他的脸——岁月在上面刻下沟壑，但那双眼睛和下颌线条，与她在地下室照片上看到的孤儿院院长一模一样。
星野敬二。美咲的父亲。
晚上好，白女士。男子的声音像砂纸摩擦，久仰大名。
白雨晴本能地挡在昏迷的九条前面：你就是监护人。
临时担任。星野敬二拉动枪栓，退出弹壳，真正的监护人是您丈夫。我只是执行他的遗愿。他踢了踢藤原的尸体，这个失败品差点毁了十年心血。
我丈夫绝不会同意这种疯狂实验！
星野笑了：您真的了解白川一郎吗？他从内袋掏出一个U盘，这里有他全部研究笔记。克隆项目始于三十五年前，远早于你们相识。他俯身凑近白雨晴，知道为什么选中您做他妻子吗？因为您的基因谱系完美符合他的优化标准。
白雨晴的胃部翻涌。她想起丈夫追求她时的异常执着，想起新婚夜他偷偷收集她掉落的头发...
那场车祸...她突然意识到。
当然不是意外。星野直起身，白川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故意制造车祸获取新鲜脑组织。只是没想到损伤会那么严重...他走向培养舱，好在R系列已经培育完成。七个克隆体，总有一个能继承他的意志。
白雨晴看向藤原的尸体。女孩的眼睛还睁着，最后的眼神凝固在某种释然中。她忽然明白藤原临死前想说什么——这些克隆体不只是科学产物，他们有自己的思想、感情，会痛苦会反抗。
你杀了所有人。白雨晴嘶声道。
不，是进化淘汰了弱者。星野检查着步枪，R-7将继承白川一郎的全部记忆和人格。当然...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白雨晴一眼，他需要最后一个情感锚点来稳定意识。
远处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星野脸色突变：该死，美咲擅自带他走了！他快步冲上楼梯，又回头扔下一句话，待在这儿，白女士。除非您想看着记者小姐的脑袋开花。
脚步声远去后，白雨晴立即检查藤原的脉搏——毫无希望。她转向九条千寻，记者的情况也在恶化。必须找到解毒剂。
藤原的手紧握着。白雨晴掰开僵硬的手指，发现里面是张被血浸透的字条：
【妈妈，锅炉房煤堆下，有真相。我不是第一个R-6。——白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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