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的指节在窗台上叩出清脆的轻响,月光洒在黑色轿车的车牌号码上,那号码泛着冷铁般的幽光,似是在诉说着未知的危险。
他紧紧盯着那串数字,嘴唇微动,默念三遍,仿佛要将其刻进骨头里,每一个数字都如同利刺般扎进他的脑海。
后巷的风带着湿土的腥气,呼啸着灌进屋内,吹得桌上的蜡纸哗啦作响,那声音好似恶鬼的咆哮。
这蜡纸是阿强刚从码头扛回来的情报,边角还沾着海河的咸腥,凑近细闻,那股咸腥味直刺鼻膜。
原来,阿强是为了探查最近码头货物运输不顺的原因,才去深水埗蹲点的。
都过来。他转身时,笔挺的西装下摆带起一阵风,烛火在他眼底晃了晃,好似一只跳动的精灵。豪哥,陈叔,阿强,咱们得把底牌都摊开了。
跛豪那蒲扇大的手重重地拍在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茶碗跳了起来。老子就说最近码头的货走得不顺,合着是有人在背后捅刀子!他脖子上的金链子随着剧烈的喘息晃荡,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那信里写的是啥?雷洛那老狐狸又耍什么花样?
林远从内袋抽出信纸,蜡封的裂痕里渗出暗褐色的水渍,那水渍摸起来黏黏的。
这是今早扫街阿婆塞给他的,说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硬塞给她五块大洋,只说给穿灰西装的林先生。
信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左手写的:商会买通的不止雷洛,还有警司邓伯年。清剿令已下,七月十五子时。
老陈的山羊胡动了动,他捏着信凑到烛火前,火苗发出滋滋的声响。这纸是汇丰银行专用的信笺,墨水里掺了松烟,应该是账房先生手笔。他抬眼时目光如刀,邓伯年?
上月还在丽池舞厅和我碰过杯,说要和咱们合作共赢。
阿强突然蹲下来,卷起裤脚露出沾着泥的脚踝,那泥巴摸上去湿湿凉凉的。我在深水埗蹲点时,看见邓伯年的副官往破庙送了三箱东西,用草席盖着。
我凑近闻了闻,有火药味。他喉结滚动两下,箱子上印着香港军械库的钢印。
林远的手指在桌面敲出摩斯密码的节奏,那敲击声如同鼓点般紧凑,这是他跟陈志超学的。
三天前在茶水间,他替雷洛送碧螺春时,瞥见桌上摊开的文件,最上面那张的密令标题刺得他眼睛生疼:清剿黑帮行动计划。
末尾的署名不是雷洛的花体英文,而是邓伯年三个墨笔大字。
林远想起,之前雷洛为了一个案子与邓伯年发生过激烈的争执,雷洛一直想往上爬,成为警界总长,而邓伯年却处处打压他,这也是林远判断雷洛与邓伯年存在竞争关系的依据。
清剿是幌子,灭口是真。林远扯松领带,后颈的汗顺着脊椎往下淌,那汗水滑过皮肤,带着丝丝凉意。商会要断了咱们和雷洛的线,再把脏水全泼到豪哥头上。
他们要的是整个香港的地下钱路,咱们不过是头批绊脚石。
跛豪突然抄起桌上的烟枪,铜头重重砸在青砖地上,发出响亮的撞击声。老子带三百兄弟血洗邓家大宅!
豪哥!老陈喝住他,邓伯年身边有英国护卫队,您这是往枪口上撞。他转向林远,阿远,你说该怎么办?
林远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半块芝麻糖,那芝麻糖散发着香甜的气味。
这是今早阿勇塞给他的,说在警队后门看见卖糖的阿婆被巡警赶走,他顺手买的。阿勇,他喊了声,里屋立刻钻出个精瘦少年,正是他上个月从街头捡回来的小乞丐,你现在回警队,混进邓伯年的办公室。他把芝麻糖塞给阿勇,用这个引开看门的老黄,他最爱这口。
重点查邓伯年最近的电报记录,尤其是和上海的往来。
阿勇舔了舔嘴角,把糖揣进裤兜:明白,我今晚就去。
豪哥的人这两天全收进仓库,码头停货,赌场只开二楼雅间。林远转向跛豪,您对外就说犯了牙疼,连丽池的牌局都推了。他又看向老陈,陈叔辛苦,让人去《华字日报》登个消息,说商会三少在澳门赌输了两百万,正找地下钱庄填窟窿。
再让尖沙咀的阿九放风,说商会的米行掺了沙子,被米商公会拉黑了。
老陈抚着胡子笑:好个乱其耳目,他们忙着辟谣,就顾不上咱们了。
跛豪捏着烟枪的手松了松:那雷洛呢?这老狐狸难道真和咱们没关系了?
林远想起今早雷洛拍他肩膀时的温度,那双手刚掐灭过雪茄,指腹还带着焦味,那焦味刺鼻难闻。雷洛要的是警界总长的位置,邓伯年挡了他的道。
咱们只要让邓伯年先乱,雷洛自然会来捡便宜。他目光沉下来,豪哥信我一次,这次咱们不做棋子,做执棋的人。
后巷的梆子响了两下,声音清脆而悠远,已是亥时三刻。
林远送跛豪出门时,看见墙角缩着个穿月白旗袍的身影——是阿霞。
她撑着油纸伞,发梢沾着夜露,那夜露凉凉的,见他出来便把伞往他那边偏了偏:我在丽池听见太太们说,邓伯年最近总往跑马地跑。她声音轻得像伞面的雨滴,滴答滴答。小莉说...跑马地那边有间废弃的纺织厂,最近总停着黑轿车。
林远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起阿霞是雷洛的未婚妻,可上个月在太平山看星星时,她靠在他肩头说:我总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
阿霞,他接过伞,伞骨硌着掌心,有些刺痛。你别跟着掺和,太危险。
阿霞忽然握住他的手腕,体温透过衬衫渗进来,暖暖的。我问过小莉,她表姐在邓家做帮佣。她从手包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邓伯年今晚约了人在皇后大道的咖啡厅,小莉说她去帮我盯梢。
林远展开纸条,上面是阿霞娟秀的小楷:七月十三,废弃工厂。林远陷入了沉思,他在想阿霞带来的这个情报到底意味着什么,是否能为他们的计划带来转机。
众人也纷纷陷入思考,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远处传来警笛的呜咽,那声音尖锐而刺耳,阿霞的伞被风卷得转了个圈,露出她耳后那颗朱砂痣,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林远突然想起三天前在茶水间,雷洛的文件最下面还压着张照片——穿月白旗袍的女人站在跑马地的樱花树下,笑容比阳光还亮。
回去吧。他把伞塞回她手里,别让雷洛知道你出来。
阿霞转身时,发间的珍珠簪子闪了闪,发出微弱的光芒。我明天要去何太太的茶会,她说有从上海来的太太们
林远没听完。
阿勇的脚步声从巷口传来,跑得太急,鞋跟在青石板上磕出火星,那火星一闪即逝。林哥!
邓伯年的副官刚去了码头,带了二十个带枪的!
他们说...说要提前动手!
风卷着阿霞的伞骨响,林远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手里的纸条被攥得发皱。
跑马地的废弃工厂,邓伯年的黑轿车,阿霞耳后的朱砂痣——这些碎片在他脑子里转成漩涡。
他摸了摸内袋的信,信纸边缘的毛边扎着掌心,像根刺。
他内心一阵挣扎,知道去码头意味着极大的危险,但局势紧迫,容不得他多想。
他深知这一去可能会面临一场恶战,但为了兄弟们,为了自己的未来,他必须挺身而出。
走!他拍了拍阿勇的肩,去码头。
后巷的路灯突然灭了,黑暗里传来阿霞的声音,像片轻轻落下的花瓣,轻柔而微弱:小莉说...工厂的烟囱上有个缺口,像颗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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