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飞将虎子 > 第二十七章 行军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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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县北门外的槐树下,刘辟和龚都被小心扶上辎重车。刘辟的开山斧早已卷刃,此刻斜靠在车辕上,像根枯死的树干;龚都的长枪断成两截,用黄巾布带捆在车栏上,枪头的血痂在月光下泛着乌紫。他们的伤口缠着新换的布帛,却仍有血渍渗出,在素白的布面上晕染成不规则的花。

“刘统领,龚统领,委屈二位了。”父亲的声音难得地柔和,他亲手将虎皮褥子垫在车板上,“待小沛战事了结,某定寻最好的医者为你们治伤。”

刘辟咧嘴想笑,却扯动肩上伤口:“温侯说哪儿的话,俺们能活到现在,全赖温侯驰援。”他浑浊的眼睛望向城墙上飘着的素色布幡,三百弟兄的尸首已焚化在萧县城西,焦土上堆着新垒的坟包,“那三个兄弟...就让他们守着吧,俺们黄巾...总得有人记得。”

父亲默默摘下腰间的青铜腰牌,递给守灵的黄巾弟兄:“凭此牌可到下邳找宋宪将军,他会安排你们。”腰牌背面的狼首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许是并州骑兵的徽记,父亲的骑兵被人称为并州狼骑,看来父亲也满意这个称号。

辎重车辚辚启动时,夜色正浓。五百并州骑兵如黑色浪潮般涌过石板路,马蹄铁与地面碰撞出细碎的火星。父亲骑在赤兔马上,玄色大氅在夜风中翻飞,宛如暗夜中游走的死神。我策马跟在他身侧,望着前方骑兵们在马上打盹的身影,心中惊异——他们竟能在奔驰的战马上保持平衡,身体随着马的起伏轻轻摇晃,手中的长槊却始终牢牢攥着,腰间短刀的牛皮鞘与马鞍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少将军初见此景,必觉惊奇。”张辽不知何时策马靠近,他的银鳞甲已擦去血渍,甲胄表面布满深浅不一的划痕,那该是多年征战留下的印记,“这些弟兄追随飞将军多年,在马背上学走路,于鞍鞯间杀敌,早已与战马融为一体。”他的声音混着马蹄声,像远处传来的闷雷,“当年在并州,我们曾连续三日急行军,人不离鞍,马不卸甲,累了便抓把炒粟塞入口中,渴了就饮战马颈间的汗水。”

我望着那些在马上熟睡的骑兵,见他们双腿夹紧马腹的姿势如铁钳般稳固,手臂自然垂落却不离长槊,想起太行山上师父曾说过,父亲的骑兵是天下一等一的强军,此刻亲眼所见,方知盛名之下无虚士。

队伍转入乡间小路时,月光正盛。麦田在月光下泛着银灰色,新芽在风中轻轻摇曳,像一片泛着涟漪的海洋。远处传来蛐虫的鸣叫,与战马的鼻息声交织成一首独特的夜曲。张辽突然抬手,骑兵们应声放缓速度,马蹄踏在田埂上的声音轻了许多。

“不可踏了农田。”张辽低声解释,目光扫过左右的麦田,“温侯常说,这些青苗是百姓一年的活计。当年在并州,若遇灾年,军队宁可啃树皮,也不夺百姓一粒粮。”

我望向父亲的背影,他的赤兔马小心翼翼地避开麦苗,马蹄落处,竟未折断一根青苗。那个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战神,此刻却对田间青苗如此珍视,让我心中一暖。

“父亲,你为何识得刘渊?”我终于忍不住开口,视线投向辎重车,刘渊正靠在车栏上假寐,却能看见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就是你口中的文优先生。”

父亲闻言一愣,随即爽朗地笑了,笑声惊飞了树上的宿鸟:“原来你还不知?那家伙…咳咳,文优先生,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的眼神掠过刘渊,带着几分复杂,“不过,具体缘由,你还是亲自问他吧。他不愿言明,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我望着父亲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疑惑更盛。想起在萧县时,刘渊面对父亲时的紧张与慌乱,那个在芒砀山教孩童识字的书生,那个在萧县县城中从容布局的谋士,此刻却像个被戳穿秘密的孩童。他究竟是谁?为何父亲对他另眼相看?

“父亲,根据文优先生的推测,你的援兵是否来得太早了?”我转而问道,“我们原以为至少要等两日,不想父亲却一日多便抵达。”

父亲勒住缰绳,赤兔马仰头嘶鸣,前蹄在地上刨出深深的蹄印:“传信?未曾收到什么传信。”他的声音突然低沉,“月余前,玲绮与红昌从泰山归来,说在沂山驿遇见个奇怪的青年,背负长戟,颈悬玉璜。”

我心中一震,想起在泰山郡的那场宴席,偶遇的那两名女子,其中扎着马尾的少女与我交过手,而另一名女子始终遮着面容。她们当时的目光停留在我颈间的玉璜上,却不想,那个少女竟是我的妹妹——吕璇。

“红昌又是谁?”我忍不住问道,想起太行山上师父曾断断续续讲过的一些往事。

“任红昌,当年在宫中保管貂蝉冠,也被人称作貂蝉。”父亲的声音柔和了许多,“她本是王司徒的干女儿,后来…唉,一言难尽。你叫她姑母便是,为父当初认作义妹,这些年一直随在为父身边,比你应该大上几岁。”

我默默点头,脑海中那些碎片化的记忆再次浮现,却与此刻的情境大相径庭,眼前的真相远比记忆可靠。“接下来呢?父亲如何得知孩儿的消息?”

父亲望向远方的星空,似乎在回忆:“斥候回报袁术、曹操、刘备分别起兵,可他们之间明明互有嫌隙。公台料想其中必有蹊跷,便建议高顺带陷阵营趁小沛空虚进兵,同时传信泰山臧霸为援。而为父则带张辽引兵前来,不想误打误撞,竟在萧县遇见你。”他的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平常事,却让我想起萧县战场上那道如天神下凡的身影。

过不多久,准备起锅造饭,张辽前来禀报:“奉先兄,距离小沛还有七八十里,前方有片松树林,可作休整之地。”他的语气沉稳,尽显大将风范。

父亲点头:“传令下去,整军休息,三更造饭,五更启程。”他转头望向我,“昭儿,去与文优先生聊聊吧,有些事,他比为父更清楚。”

我策马来到辎重车旁,刘渊正坐在车辕上,望着天边的星河出神。他的长衫已破旧不堪,此时经历过萧县的血战,更是分不清颜色,腰间挂着从商队得来的碎玉佩饰——那是他一路跟随我们的唯一饰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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