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飞将虎子 > 第二十六章 血色的画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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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兔马嘶鸣声撕裂烟尘,画戟横扫掀起的罡风卷散浮土,露出他玄甲肩头暗刻的睚眦纹。背后“奋威将军”大旗被流矢撕开三道裂口,却仍在西风里猎猎作响。我望着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眼眶突然发烫——自太行山拜别师父,这几个月的经历与委屈,终于在此刻找到了宣泄的方向。

“昭儿?”我喉间玉璜突然被戟杆挑起,冰凉的戟锋贴着锁骨游走三寸。父亲目光凝在璜身阴刻虎吼纹路上。他头盔顿项垂落的红缨随风轻摆,远处纪灵军鼓声竟似弱了三分。

我狠狠抹了把脸,伸手握住陷进泥土的虓虎戟。戟身传来的寒意顺着掌心蔓延,却让我瞬间清醒。“父亲,儿还能战!”我将戟杆重重杵在地上,震起的碎石溅在染血的衣襟上。

父亲突然笑了,笑声震得远处敌军阵列微微骚动。他调转赤兔马头,画戟直指南方“纪”字大旗,夕阳将他的轮廓镀成一尊金色战神:“些许杂兵,吾视之如草芥!”话毕他又转头望向刘渊,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文优先生,多年不见。犬子承蒙照顾。”说罢拍马冲向纪灵军。

刘渊身形微晃,我分明看见他藏在袖中的手指死死攥住衣摆。还来不及追问,父亲已如离弦之箭冲向纪灵军。赤兔马踏着敌兵的哀嚎腾空而起,方天画戟划出的弧光比闪电更迅疾。他时而俯身削断马腿,时而仰射旗手,那支插在他背后的大旗始终笔直如枪,每一次晃动都能带起一片血雾。

县衙门口的百余甲士还未反应过来,父亲已如鬼魅般掠过他们头顶。画戟擦着领头士兵的头盔飞过,带起的劲风掀翻了他的兜鍪。那些原本严阵以待的士兵,此刻竟做出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传说中的战神,奔向了纪灵军的阵中。

“那支无旗军……退了!”龚都突然指着东方大喊。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那支神秘部队竟悄无声息地撤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满地凌乱的脚印,证明他们曾经出现过。

我转过身来,怔怔地看着刘渊:“文优先生?莫非你与家父有旧?”

刘渊的喉结上下滚动,眼角的细纹没有规律的跳动,脸色比死人还难看。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声沙哑的叹息:“不才……曾与温侯有过相识。”

“可你明明表字潜之!”之前与刘渊的过往一遍遍重复在脑海中,那个被熟面铺老板追着打的人,那个在沂山驿偷人荷包的人,那个识得南阳制造的人,那个披头散发扑向我的人,那个侃侃而谈曹、袁、刘的人,那个在芒砀山教黄巾识字的人,那个孤身一人冲入萧县,仅凭三寸不烂之舌赚开城门的人……此刻似乎变成无数人影与眼前这个刘渊重合又撕裂,他果然有其他身份,但是我却想不起来记忆中谁的表字是文优。

刘渊突然长身一揖,整个腰身深深埋下去:“恩公恕罪!不才确有苦衷,只是此刻……”他抬头望向杀得正酣的吕布,略微上翘的嘴角又抽动两下,“先解萧县之围,不才必当如实相告!”

纪灵和张勋的部队终于撑不住了。当父亲再一次从阵中杀进杀出时,“纪”字大旗轰然倒地。张勋军见状,也慌忙后撤,残破的地面上丢满了断戈残矛。

曹休和曹洪的军队早没了踪影,只留下几个斥候在远处鬼鬼祟祟张望。

“关”字大旗的军阵终于顶不住骑兵的冲杀,带着糜芳军灰溜溜地朝小沛逃去。

月光切开城头残旗时,三百多双草鞋正在血泥里渐渐沉没。我弯腰拾起半块粟饼,碎屑间还黏着撕碎的黄符纸——昨天夜里这群没吃过几顿饱饭的汉子,就是用这些符灰就着井水咽下最后的晚餐。

我环视四周,豁口柴刀与官兵制式环首刀呈放射状插在土墙,褪色的“岁在甲子”布条缠着箭矢没入一具辨不清面孔的眼眶,还有几枚铜钱散落在地上,最大那枚正面朝上显出“太平百钱”。

县衙那百余名士兵也在帮我们搬运尸体,后面跟着几名医官将石灰扬成雪雾,我们的兄弟在白色漩涡里变成模糊轮廓。我知道他们不是在帮我们的忙,他们只是害怕这些尸首会带来疫病罢了。

夜风掠过城墙缺口,卷起半面残破的黄巾。布条上褪色的‘天’字在月光下忽明忽暗,像是未说完的誓言。远处传来野狗的低嚎,与县衙方向飘来的石灰味混在一起,呛得人眼眶发酸。

刘辟突然抢过木铲,把盖到尸体面门的石灰硬生生刮下三指厚:“要让黄天看见他们的脸!”沙哑的嘶吼惊飞了啄食肠子的乌鸦,月光恰好照亮尸堆里一个少年额角的刺青——出发前夜他用靛蓝汁,学着刘渊教他们的文字,给自己刻的“耕者有其田”。

当焚烧尸堆的青烟爬上城楼刁斗,我在焦土里刨出半截未燃尽的竹简。炭化的“等到达彭城“几个字下面,压着密密麻麻的指印。

刘渊帮刘辟包扎着深可见骨的伤口。三百多名兄弟出发时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他们中有人说要在徐州安家,有人想给老娘买件新衣裳,可如今……我望着不远处堆积如山的尸体,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这些永远沉睡在萧县土地上的兄弟,离彭城,不过八十里啊。

父亲的兵马并没有入城,烟尘渐散时,两骑自西北方疾驰而来。为首的赤兔马四蹄生风,其后一匹乌黑的骏马载着一位白袍将军,手中长槊还滴着鲜血。父亲勒住缰绳,犀利的眼神再次扫过刘渊的面庞,我明显看到刘渊浑身一颤,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白袍将军翻身下马,玄色披风扫过沾满血污的青砖。他身形高大,约莫八尺有余,比骑在赤兔马上的父亲低了半个头,宽阔的肩膀上还沾着几缕断发和暗红血渍,银甲缝隙间嵌着半截折断的箭矢。此人浓眉如墨,目光坚毅,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溅满血点,却难掩英武之气,抱拳行礼时,袖口露出的小臂上青筋暴起,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恶战。“张辽张文远,见过少将军。”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沙场征战的肃杀之气。

我急忙抱拳回礼:“吕昭吕子威,谢张将军引兵来援。”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染血的长槊上,那上面残留的布条还带着“关”字印记,显然是方才冲阵时留下的痕迹。

父亲并未下马,赤兔不安地刨着蹄子,铁蹄与地面碰撞出火星。“没有时间叙旧,即刻启程赶往小沛。”他的声音冷硬如铁,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高顺正带着陷阵营攻城,也不知臧霸的援兵有没有到。”说罢猛地一扯缰绳,赤兔马人立而起,扬尘而去。张辽翻身上马,临走前向我微微颔首,随后策马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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