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六年的秋风格外肃杀,卷着沙粒抽打在吕布脸上。他正持着军中配发的卜字戟操练新卒,忽见西街陈木匠冲入校场,粗布短打沾满木屑:“吕主簿!严夫人要生了!”
戟尖在黄土地上犁出深沟,吕布夺过士卒的杂毛马疾驰而去。途经刺史府辕门时,值守军侯李贲斜倚门柱冷笑:“这家伙腿脚倒利索!”话音未落,西北天际骤现异象——日轮边缘渗出铁锈色的光晕,惊得战马扬蹄人立。
城南吕宅青砖斑驳,虽不奢华却也齐整。严氏的贴身婢女正焦急张望,见吕布策马而至,慌忙引至内室。稳婆突然撞开房门,铜盆哐当坠地:“夫人……夫人诞下的是个不哭的!”
血色衾褥间,严月娥面色苍白,怀中婴孩安静得出奇。吕布伸手欲接,指尖触及婴孩脸颊的瞬间,那孩子竟睁开双眼,瞳仁映着窗外赤芒,嘴角微微翘起。
“落地不哭,老身……老身不该接这活计,这是大凶之兆啊!”稳婆哆嗦着缩向墙角。穿堂风忽起,一名青袍道人不知何时立于庭中竹影下,白发如雪却面容清矍,手中竹杖点地铿然:“荧惑犯舆鬼,主兵丧饥荒。此子生辰应劫,留则祸及家门。”
吕布抓起剪刀反手掷出,剪刀的尖头擦着道人鬓角钉入门柱:“何方妖人擅闯官宅!”
道人从容展开泛黄帛书,刺史府朱印赫然在目:“三日前丁使君夜观星象,卜得大凶。”竹杖轻挑,龟甲裂纹在赤日照耀下如刀刻斧凿,“吕主簿若不信,可亲自前往丁建阳府上一问便知。”
吕布哪管道人说的这些,操起旁边的扫帚就向道人打去,却见那道人身影闪动,扫帚始终距道人喉前三寸,竹杖每次点地都恰好卡在扫帚发力前的刹那,如同预知了吕布所有动作轨迹。第七招时竹杖叩击扫帚杆,木棒震鸣惊得梁上积尘簌簌而落,扫帚竟被生生折断。道人忽退三步:“太行山可镇煞气,老夫定护此子周全。”
严月娥攥紧襁褓的手指节发白,抬眸望向吕布。榻边烛火摇曳,映得她眼底血丝如蛛网蔓延。“让他活……”话音未落便昏厥过去,一枚虎首纹玉璜自指间滑落。
“夫人血气两亏,须静养月余。”稳婆颤抖着捧来汤药。吕布沉默半晌,无奈地取出腰间令牌递给道人:“持此牌可穿行壶关。”粗粝青铜边缘硌得掌心发痛。片刻后,吕布又从枕下取出另一枚狼首纹玉璜,顺便拾起严月娥手中滑落的玉璜仔细对比了一下,将虎首纹玉璜塞入襁褓中,另一枚又塞回枕下。转身对道人抱拳:“孩子唤作昭儿吧,有劳先生了。”
道人抱婴踏出吕宅。吕布出城相送,却见七枚铜钱自其袖中飞出,落地成北斗状。最末一枚嵌入冻土时,西北天际赤芒骤敛,双日奇观消散如烟。
至城郊长亭,道人驻足转身:“吕主簿留步。”素麻襁褓中忽传婴啼,声如雏凤初鸣,惊起寒鸦掠过冰河。待啼声渐歇,唯余吕布独自矗立,束甲丝绦断了一缕,随朔风飘向道人消失的方向。
吕布缓缓突出两字:“吾儿……”
三日后。
丁原的犀角扳指重重叩在案几上,震得茶盏中涟漪骤起。吕布单膝跪在刺史府冰凉的青砖地面,三日前的情景仍灼烧在眼底——那道人的青袍掠过城头时,怀中婴孩的啼哭刺破长空,却又转眼消失。
“并州三百里关防,竟拦不住一个方士?”丁原的麈尾扫过吕布肩头,带起一阵血腥气。“莫不是奉先嫌某家太小,容不下你的麒麟儿!”
吕布盯着砖缝里凝结的血珠:“那方士携带刺史府的通行腰牌……”
“够了!”丁原突然抓起青铜镇纸扔向吕布,镇纸擦着耳廓飞过,带起的风掀开吕布束发巾。廊下铁甲声骤紧,值守亲卫中忽有一人出列:“禀刺史,壶关戍卒见青光沿紫微垣西行。”
丁原眯眼打量这个粗布裹腕的亲卫:“报上名来。”
“张远志。”青年甲胄下的手指布满冻疮,那些冻疮的排列方式,与七年前雪地里,吕布杀狼救下的的少年手背如出一辙。
“杖二十。”丁原冰冷的声音传来。
杖刑落下时,吕布数着砖缝。第二十杖,他瞥见张远志握杖的手势——那是多年持短兵的样子。
暮色浸透西边天空时,张远志搀着吕布蹒跚出府。血脚印蜿蜒过结冰的演武场,与多年前狼群的足迹重叠。校场边缘,高顺正默然擦拭长矛,粗麻衣摆沾着新雪——昨夜他带人搜山,找回的半片襁褓上还凝着冰碴。
“方才为何替我说情?”吕布突然驻足。
张远志凝视吕布:“主簿可还记得建宁三年,你递给我的半张胡饼?”
吕布错愕半晌,呵的一声笑了:“远志,远志……不若改成辽吧?云辽,远也。表字文远如何?”
千里之外的太行山溪涧,青袍道人驻足回望。怀中小儿伸手抓向冰瀑折射的虹光,嘴角微微上翘。道人嗤笑一声:“你这娃娃倒是会挑地方。”
(引子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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