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飞将虎子 > 第十七章 冰河戟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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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醒!醒醒!”

混沌中传来模糊的呼唤,像是有人隔着冰层在喊。我费力睁开眼,刺眼的光混着碎冰渣扎得眼眶生疼,眼前慢慢由黑暗变得明亮,模糊的视线慢慢凝聚成一张清晰的面庞。那是一张被寒风吹得通红的脸,发白的络腮胡上结着冰碴,浑浊的眼神中带着关切,手掌轻拍着我的面颊。

“可算醒了!”老汉咧嘴一笑,缺了一颗门牙的牙床随着微笑显得格外引人注意,“真没想到,这么冷的水里还能捞上来活人。”他转身指向不远处蹲在船头补网的另一名老汉,“多亏老张搭手,俺们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和这铁家伙拖上船。”

我费力撑起身子观察周围的情况,刺骨的寒冷一次次地提醒我还活着。旁边的渔船有半截船身搁浅在岸上,船首一个黑黢黢的窟窿还在往外流着水。虓虎戟被我死死攥在手里,我甚至感觉它就像长在我胳膊上的一部分。老汉见我盯着铁戟,搓了搓冻僵的手:“俺姓周,就住在这渔村里,你快烤烤火吧,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你在水里泡了多久,别再落下点病——这么重的铁家伙,你为啥舍不得丢啊,也就是漳河水急,不然你早跟着这铁疙瘩一起沉底了。”周老汉又指了指渔船道:“要不是你这铁疙瘩挂住了俺的船,估计俺也看不见你,不过这两天没法捕鱼了,你看,它漏了。”

火塘的暖意渐渐渗进皮肤,我撑着草席缓缓坐起,冻僵的手指几乎不能伸直。此时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婆婆端来一碗热鱼汤,汤碗一缕白烟袅袅上升:“喝吧,驱驱寒气。”汤面上漂着几片葱花和姜片,鱼肉的鲜美混着葱花香味扑面而来。

“谢谢婆婆。”我胳膊因为冻僵颤颤巍巍接过汤碗,生怕不小心把鱼汤洒了。

“叫啥婆婆,叫王婶。”

“今日是哪天?”我捧着陶碗,热气熏得眼眶发酸。

周老汉往火塘里添了根劈柴,火星子溅在结冰的船舷上:“正月十五。你抱着铁疙瘩漂到俺们村,可把村里的人惊着了——都说河神显灵,派了个壮士来镇水患。”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轻轻嘬一口鱼汤,一股暖意顺着喉咙向周身扩散开来。

“以前叫李家村,应该算是东阿地界吧。”周老汉怔怔地盯着飞溅的火苗,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后来闹黄巾的时候村里姓李的全搬走了,零零散散剩下俺们这几户,俺家老太婆,就是刚才给你鱼汤的王婶,被吓得天天在屋里哭。”周老汉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后来黄巾军来了,发现村子里啥也没有,倒是也没为难俺们,就是把村里唯一一头驴牵走了。再后来又有些外乡人逃难来到这里,反正空屋子多,这村里倒又开始热闹起来了,就是不知道该叫啥合适。你说还叫李家村吧,村里没有姓李的人家,别人问起来干脆就叫小渔村了。”

我转头望向岸边,漳河的冰水在午后阳光里泛着冷光,粼粼的水面随风起伏,发出哗哗的声音。虓虎戟的戟柄上,还留着我落水时的指痕,那是我在冰层碎裂瞬间拼尽全力抓住的唯一希望。

接下来的两日,我跟着周老汉修补那艘救我的渔船。船头的破洞被松木木板钉得严严实实,老汉用浸过松脂的麻绳塞进缝隙,又抹了层厚厚的桐油灰:“俺们渔村的船,全靠这些土法子撑着。”他握着木槌的手背上,有道深可见骨的疤痕,“前些年给官家运粮,船撞上暗礁,就是这道疤换来了半袋粟米。”

午后,渔村的百姓陆续来看望。驼背的老大爷柱着枣木拐杖,盯着虓虎戟惊叹:“活了六十岁,头回见这么威风的兵器。当年军司马于禁带兵路过,也没见过这么长的铁戟。”他的儿子被征去修曹操的水渠,至今未归,“说是要打通泗水,可俺们连自家的渔船都补不起。”

张婶送来晒干的鲫鱼干,粗草纸里还裹着半块粟米饼:“小兄弟带着路上吃,俺儿子也在泗水边上,说曹司空的水渠要征三千青壮,十六岁的娃娃都得扛铁锹。”她说话时,目光不停地扫过虓虎戟,仿佛那柄铁戟能劈开眼前的困境。

周老汉的小女儿小莲蹲在船头,用芦苇编草绳,麻花辫垂在膝头:“给,”她将编好的绳结系在虓虎戟的胡口处,“俺娘说这个结能求平安,你以后可不要再掉水里了。”绳结在戟首的虎纹旁轻轻摇晃,像朵开在寒冬的花。“前年俺爹的船就在这河面上翻了,”她忽然低声说,“要不是抓住芦苇荡,俺们一家都得喂鱼。”

夜里,我躺在干草堆上,听着芦苇荡的风声,脑子又回想着当初跟着师父在山上学艺的情景。虽然分开的日子不长,我却异常想念师父。虓虎戟的戟首抵着船板,映着月光,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从太行山到漳河的一路艰辛。王婶的咳嗽声从隔壁传来,伴随着周老汉的叹息:“明天去码头上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捡些漏下的粟米。”

正月十八晌午,我向周老汉一家告辞。王婶往我行囊里塞了块火漆:“治刀伤好用,出门在外,多保重。”她的眼睛红红的,却强笑着,“若有机会见到俺儿子,告诉他家里一切都好。”小莲躲在王婶身后,悄悄抹着眼泪,手里还攥着没编完的草绳。

官道上的积雪被车辙碾成冰碴,走出两里地,忽听见前方传来马车的吱嘎声。一辆青布篷车陷在雪坑中,驾车的年轻人正俯身查看车轮,腰间的木腰牌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上面刻着斗大的“鲍”字。

“兄台可愿搭把手?”他抬头时,眉梢的雪粒落进衣领,“车轮卡进冻裂的车辙了。”

我将虓虎戟横在肩上,双手扣住车辕,冻硬的木头在掌心硌出红印。年轻人趁机将石块垫进车辙,车轴发出“吱呀”声,终于脱离困境。

“多谢兄台!”他整理好衣襟,长揖及地,“在下鲍邵,濮阳人,不知兄台高姓大名。”他又抬头看看我背上的虓虎戟,“兄台往何处去,若顺路吾正好带兄台一程。”

我拱手回礼:“在下吕姓,太行来的,欲往徐州探亲。”

鲍邵的目光再次落在虓虎戟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兴平元年,吕将军进濮阳时,我曾在城头见过他手持大戟,威风无比。”他的语气中带着回忆,“那时我二十三岁,远远看见吕将军的大戟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城下的青州兵见了,竟无人敢上前。”

鲍邵又指了指虓虎戟道:“吕兄带着这大戟,穿行或有不便。”他解下腰间“鲍”字木牌递给我,“这是新制的腰牌,春分前都有效,若与甲士拦路,出示此腰牌可以畅行无阻。”

待我接过腰牌,鲍邵的神情复杂:“可惜吕兄往东行,吾往西归家,不得相送了。”他望向远方的泰山,“泰山往南没有官道,吕兄一路顺风。”

珍重过后,我们又踏上了各自的征途。

暮色下的濮阳城中,鲍氏宅邸的门庭略显破败,门楣上的漆色早已剥落。鲍邵的弟弟鲍勋迎出门,腰间佩着半旧的木刀:“兄长可算回来了,曹将军的使者今日来过,赐了十顷田,还有这枚新都亭侯的绶带。”

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鲍邵解下腰间的绶带,放在斑驳的檀木案上:“此次东阿之行,遇见个奇人,高大威猛,背负长戟,力大无穷,居然能徒手搬起马车。”他轻抚新赐的绶带,“更巧的是,他姓吕,又持戟往徐州去。”

鲍勋倒了杯热酒,眉头微皱:“温侯不是在徐州么?”

鲍邵接过酒杯,凝视着跳动的烛火:“当年吕将军进濮阳,手持大戟立于城门,那份威风,我至今难忘。”他忽然叹气,“那奇人的铁戟,似乎比温侯的还要长上些许。”

鲍勋放下酒杯,声音更低:“兄长的意思是,此人可能与温侯有关?”

“不可妄言。”鲍邵打断弟弟,目光扫过屏风,“只是此去徐州,必经小沛,曹司空若知有持戟的吕姓壮士往投小沛,怕是要生事端。”

角落里,一个家丁打扮的人躲在阴影中,安静地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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