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肉香裹挟着难以名状的诱人气息，丝丝缕缕地飘进刘主任的鼻腔。
他的喉结微微颤动，目光仍在方远那张年轻却异常沉稳的脸上游移。
他暗自思忖，一个乡下毛头小子，能捣鼓出什么好东西？八成又是赵建国那老蔫被人给忽悠了。
说不定是加了什么死贵的香料，闻着香，吃起来，哼，怕不是一嘴的棒子面儿。
刘主任心中这般想着，神色却丝毫未变，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冷淡。
他瞥了一眼桌角那封被他轻视的介绍信，心想这年头，吹牛不上税的人可太多了。
然而话已出口，若不品尝一番，反倒显得自己气量狭小，传出去也不好听。
刘主任伸出两根手指，带着几分不情愿，捏起一块切工实在不怎么样的红肠。
边缘处，细密的肉粒与凝固的油脂清晰可见，仅凭外观，倒确实比市面上那些掺了过多淀粉、颜色发灰的红肠强上不少。
他将那小块红肠送至唇边，动作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甚至都未仔细端详，便象征性地咬了一小口。
就是这一小口！
刘主任那张略显臃肿的脸上，表情瞬间凝固！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他甚至忘了咀嚼，任由那一小块红肠在舌尖上停留。
一股层次丰富却又和谐交融的香气，如同平地惊雷，在口腔中轰然迸发！
先是熏烤的焦香，带着一丝果木的清冽，紧接着是醇厚浓郁到化不开的肉香，纯粹，霸道！
其间还巧妙地混合着蒜香、胡椒的辛香，以及一种……一种他从未体验过，却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栗的鲜美味道！
这味道浓烈张扬，却又拿捏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腻，少一分则淡，简直是神来之笔！
更令他惊异的是口感！
这红肠嚼起来，肉质紧实富有弹性，牙齿切下时能感受到纤维的微微抵抗，却又在下一秒化为酥嫩。全然没有县食品厂那种红肠的生硬干涩，也没有省城某些“高级货”那种绵软如糊、全是肥油的腻歪口感。
肉粒在齿间仿佛会爆开，每一次咀嚼，油脂的香气与调料的味道便更深一层，瞬间占据了整个味蕾，不，是整个感官！
“唔！”刘主任不自觉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咀嚼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眼神发直。
供销社采购科长的位置上，他也坐了好几年，县里国营食品厂生产的红肠，省城托人弄来的高档货，甚至偶尔尝到的“内部特供”，他自认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可从未有哪一款，能给他带来如此强烈的震撼！
这……这他娘的是乡下小子能做出来的？他怕不是把神仙请下凡了？！
王大柱在一旁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后背的汗衫都湿了一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他紧盯着刘主任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心中七上八下，生怕这位城里来的大领导眉头一皱，他们这几天的辛苦就全打了水漂。
刘主任好半晌才艰难地咽下口中的红肠，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的手又伸了出去，捏起第二块。
这次不再是矜持的小口轻咬，而是狠狠地咬下了一大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那酥烂咸香、带着淡淡烟熏气息的醇厚滋味，再次在口腔中肆意蔓延。
每一次咀嚼都是一场味觉的狂欢，肉的鲜美、调料的复合香气，搭配恰到好处、肥而不腻的油脂，简直让人欲罢不能！好吃！太他娘的好吃了！
他猛地抬起头，原本满是轻视与审视的双眼瞪得浑圆，像见了鬼一般，眼中尽是颠覆性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他死死盯着方远，那眼神仿佛要将这个过分年轻的后生从里到外剥开看看，这小子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咳……咳咳！”刘主任被口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脸都涨红了。
他连忙端起桌上那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子，“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凉白开，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也压一压那翻江倒海的心绪。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想让声音保持往日的沉稳，可微微发颤的尾音，依旧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小……小方同志是吧？”他开口，声音比刚才客气了不止一点半点，甚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和……讨好？“你们这个……这个叫啥来着？红肠？对，红肠！产量咋样？一天……一天能做多少斤？用的啥肉啊？瞧着可不像一般的猪肉那么柴。”
刘主任一连串问题如同连珠炮般砸了过来，目光却始终没离开桌上剩下的那几块红肠，以及旁边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另一个“宝贝疙瘩”，那模样，活像饿了三天的狼终于见着了肉。
方远心里早就有数，脸上依旧是那副淡然的笑容，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淳朴，却又深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从容：
“刘主任，您叫我小方就行。产量方面，只要原料能跟得上，咱们人手也足，一天做个百八十斤不成问题。用的都是咱们方家屯自己养的土猪，吃粮食和菜叶子长大的，肥瘦都是按特定比例调配的，绝对不掺假，更不会用那些乱七八糟的下水料。”
“百八十斤？”刘主任眼睛骤然一亮，这产量对于一个村办的小作坊来说，已经相当可观了！他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这要是能拿到供销社卖……不，这味道，怕是县里招待所都得抢着要！
他又指了指那包用油纸裹得方方正正的东西：“那个呢？那个也是你们做的？瞅着也挺瓷实。”
方远点点头，顺势将那包午餐肉也推了过去：“这是我们试做的午餐肉，也请刘主任尝尝鲜，给点意见。”
刘主任这次可没半点客气，甚至可以说是迫不及待。他三两下撕开油纸，露出里面色泽粉嫩、肉质细腻的午餐肉。
没有市面上那些午餐肉罐头常见的过多淀粉感，也没有浮着一层厚厚的黄油。
他直接用手掰了一块，放入口中。
唔！
不同于红肠那浓烈奔放的风味，这块午餐肉口感更为细腻绵软，肉质却依旧鲜嫩弹牙，咸淡恰到好处，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更加纯粹的肉罐头香气。关键是，它比市面上常见的罐头少了几分油腻，多了一丝清爽的回甘，吃再多也不会觉得齁。
“嘶……”刘主任忍不住又掰了一块，细细品咂。他曾有幸尝过几回部队转业干部带来的军用特供午餐肉罐头，那味道已经算得上是顶尖了，可跟眼前这个一比……好像，好像还真就差了那么点意思！这个更香，更纯粹！
“这……这也是你们村做的？”刘主任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他感觉自己的认知在今天被彻底刷新了。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不声不响地，弄出了两样能把国营厂子比下去的吃食？
王大柱在一旁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平日里哪见过在供销社里说一不二、眼高于顶的大主任露出这般神态？
此刻对方那急不可耐、两眼放光的模样，简直跟他家那馋嘴的半大小子抢年货点心时一模一样！
他悄悄瞥向方远，只见自家兄弟依旧神态自若，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王大柱对方远的钦佩之情，此刻简直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这小子，真是神了！
当然这最后一句话当时还没有。
刘主任咽下最后一口午餐肉，仍觉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舌尖上还残留着那股子鲜香。
他定定地注视着方远，那目光，早已褪去了先前所有的轻蔑与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狂热的热切，以及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意。是的，敬意。对这种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的敬意。
突然，刘主任重重一拍桌子，“嘭”的一声巨响，惊得王大柱浑身一激灵，差点从凳子上蹦起来。
刘主任激动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猛，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一阵刺耳的“嘎吱”声。
他在狭小的办公室里像头困兽般来回踱了两圈，随后猛地停在方远面前，一双不算大的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亮光，炽热地凝视着他。
“小方同志！”刘主任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沙哑，他搓着手，脸上的肥肉都跟着颤动，“这两样东西……不，这两样宝贝！你们……你们打算怎么卖？！”
他紧紧盯着方远，仿佛生怕这个年轻人下一秒就会带着这些宝贝消失一样。
这可不是普通的吃食，这是钱！是大把的钱！是能让他刘某人在供销社系统里挺直腰杆的政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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