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梆子刚敲过,院外就传来极轻的叩窗声。
姜九黎正给谢危掖被角的手顿住——那是张伯特有的暗号,三短一长,像夜枭啄竹。
她回头看了眼床上闭目的少年,他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呼吸均匀得像是真的睡熟了。
进来。她低喝一声。
窗棂被推开半寸,老仆人像片被风卷进来的枯叶,腰间短刀还沾着星点草屑。
他反手扣上窗,从衣襟里摸出张浸了水的纸条,指腹在纸面抹过,靛青字迹渐渐显影:音灵使,善音律控心,腰牌刻九鸾。
姜九黎指尖一紧,纸条边缘被捏出褶皱。
她突然想起方才谢危说的雷劈下来了,想起前世被罗盘吸走命数时,耳边总缠着若有若无的琴音——原来那些不是幻觉,是言灵共鸣术在侵蚀意识!
《凤凰涅槃经》里的记载突然在脑海翻涌:言灵者,借声为刃,以音锁魂,若与凶煞命格共鸣......她猛地抬头,正撞进张伯欲言又止的目光。
老仆人喉结动了动:那人身后有沉水香,混着点......他吸了吸鼻子,像是皇陵的土腥气。
皇陵?
姜九黎心跳漏了一拍。
谢危的七杀破军命格被用来镇压龙脉,而九千岁掌管皇陵祭祀......她转身看向床头的玄铁双盘,忽然攥紧了盘沿。
去把赵五叫来。她将纸条塞进烛火,火星噼啪炸响,就说我要他连夜备三炉玄阴香。
张伯应了声,刚要推门,又被她叫住:慢着。她解下腕间红绳,那是用谢危衣角碎线编的,把这个系在谢小王爷床柱上,能挡半时辰的音波。
老仆人接过红绳时,指节微微发颤。
他看了眼床上的少年,又看了眼姜九黎泛青的唇,最终只说了句:王妃当心。便消失在夜色里。
赵五来的时候,药箱撞得门框哐当响。
这位侯府医官鬓角沾着草籽,显然是从药圃被揪来的,可一看见姜九黎,立刻收了慌乱:王妃要的玄阴补魂丹,我前日刚炼了七颗......他话没说完,就被姜九黎拽到妆台前。
玄铁双盘正并列摆在铜镜前,盘心的北斗纹泛着幽光。
姜九黎咬破指尖,血珠滴在两盘交界,双盘突然嗡鸣着转动起来,镜面映出的不再是两人的影子,而是层层叠叠的因果光带——金色是生机,黑色是劫数,最中央有团暗红的雾,正缠着谢危的命宫。
这是言灵反噬。她按住赵五想要触碰光带的手,九千岁用音律在他体内种了共鸣锁,等凤凰归位时......她喉间发紧,就会抽走他的命格去镇龙脉。
赵五的脸瞬间煞白。
他跟着姜九黎去过乱葬岗看尸煞,见过她用符纸烧化厉鬼,却第一次看见因果具象成光。那王妃是要...
用双盘互转引出来。姜九黎将两盘转得更快,光带突然剧烈扭曲,空中浮起段模糊的影像——皇陵地宫,青砖缝里渗着黑水,九千岁坐在龙椅残座上,手中攥着半截玉链,链坠是只断了尾的凤凰。
凤凰再生之时......他沙哑的声音在虚空里回荡,便是我重掌龙脉之日。
影像砰地碎裂,姜九黎踉跄后退,撞在妆台上。
铜镜里她的脸白得像纸,手背上的凤凰印记却红得滴血——那是命火燃烧的征兆。
必须提前。她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用凤凰涅槃术把我变成无命之人,这样言灵锁就会转锁到我身上......
你疯了!
冷喝惊得烛火乱晃。
姜九黎回头,正看见谢危倚在床柱边,单薄的寝衣下,锁骨像白瓷雕的。
他的眼睛不再是十三岁的清透,而是沉得像口枯井——是那个被岁月浸泡过的靖王回来了。
无命之人?他一步步走过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她心口,你知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三魂七魄散成星子,连轮回都进不得!
姜九黎想笑,却发现嘴角在抖。
她伸手去碰他的脸,却被他攥住手腕。
他的手指冷得像冰,指甲几乎要掐进她肉里:你以为我看不出?
你每次挡劫都在折阳寿,上次雷劈你替我受了七成,这次又要......他突然顿住,喉结滚动着,你说过要陪我破局的。
这句话像根针,猛地扎进她心里。
前世她被罗盘吸走命数时,也有个声音在喊师父,可等她醒过来,只有焦黑的罗盘和满地血。
现在这双手,这双带着薄茧的手,正死死攥着她,像攥着最后一根浮木。
我不是为你。她偏过头,可声音软了下来,我是为自己——我受够了被命数摆弄,受够了看你被锁在凶煞里。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里跳得厉害,你听,它说要和你一起赢。
谢危的呼吸乱了。
他低头,看见她手背上的凤凰印记正在渗血,像只真的凤凰在啄破皮肤往外飞。
他突然弯腰把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回床前,动作轻得像是怕碰碎什么:要试也要等我恢复功力,要散魂也是我先来......
谢危。姜九黎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你十三岁被毒杀时,脊椎钉着锁魂钉,疼得在地上爬。
我在现代被雷劈时,全身焦黑却还能看见你腰间的罗盘。
我们都被命数咬得遍体鳞伤,现在有机会撕开它......她笑了,眼睛里有星火在烧,难道要退吗?
谢危的睫毛颤了又颤。
他终于松开手,指尖轻轻抚过她手背的血痕:那我陪你倒计时。
深夜的风裹着桂香钻进窗。
姜九黎靠在谢危怀里,听着他心跳一下一下,像敲在她命门上。
她说起前世在道观里长大,说起第一次被雷劈时看见的罗盘,说起穿越那天雨里的凤凰光。
谢危始终没说话,只是把她抱得更紧,直到她声音渐弱:其实我怕......
怕什么?他低头吻她额角,像吻一片雪花。
怕这次还是救不了你。
谢危突然笑了,笑声震得她耳膜发痒:你忘了?
我是冥凰的主人,是能把九千岁的密报网撕成碎片的靖王。他手指抚过她发顶,你负责烧命,我负责把你从无命里抢回来——凤凰能重生,我就陪你重生。
姜九黎怔住。
月光漏进窗棂,落在他眼尾,那里有颗极小的红痣,像滴没擦净的血。
她突然觉得眼眶发烫,埋进他颈窝闷声说:谢危,你耍赖。
我本来就是病娇王爷。他低笑,手顺着她脊背慢慢摸下去,摸到她藏在腰间的符纸——那是去冷宫的方位符。
更漏敲过三更时,谢危的呼吸终于沉了下去。
姜九黎轻轻掰开他环着自己的手,把他的手掌按在枕头下的玄铁匕首上。
她替他掖好被子,看他睫毛在月光下投出的影子,突然俯身在他唇上碰了碰。
等我。她轻声说。
然后她拿起桌上的方位符,推开虚掩的窗。
夜风卷起她的裙角,露出脚腕上系的红绳——那是谢危用自己的头发编的。
她最后看了眼床上的人,转身融进夜色里。
冷宫旧址在王府最北边,断墙下生着一人高的野蔷薇。
姜九黎摸着墙根往前走,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乌鸦叫。
她抬头,正看见月亮被乌云遮住一半,像只垂落的眼。
墙的另一侧,传来极轻的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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