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志斋的檀木门被陆学正重重合上时,宁平闻到了混着墨香的陈木味。
晨雾透过糊着米浆的窗纸渗进来,在周夫子的青衫上染出一片灰白。
这位执掌书院二十年的老夫子正端坐在主位,目光像两柄淬过寒水的剑,先扫过宁平,又扫过缩在角落的张明远。
宁平。周夫子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州学递来的卷宗里,说你勾结商盟,借书院名头高价囤药米,私设关卡盘剥行商。
三条罪状,可敢一一辩驳?
宁平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摸到怀里那叠用细麻绳捆好的账本,指尖触到王掌柜特意用蜂蜡封的边——昨夜商盟二十三家商户凑在李铁匠家的火塘前,用了半宿时间把近三月的货单、税票、船运记录对了个遍。
此刻这些纸页在他掌心发烫,像揣着一团要烧穿阴云的火。
学生恳请先呈证物。他向前半步,将账本轻轻放在案上。
最上面那本是老周头的药铺流水,高价囤药的指控在第一页就破了——三月初南陵药商的进货单上,每味药材的价码比州城药行低了三成,旁边还压着税司盖的公平交易朱印。
周夫子的手指顿在纸页上。
他抬头时,宁平看见这位向来严肃的老夫子眼里有了丝松动:继续。
第二条,私设关卡。宁平翻开第二本,是码头的过船记录。
他记得昨夜李铁匠拍着胸脯说,码头的账房先生当年受过宁父的恩惠,翻出了被张明远买通前的原始底册,这是二月十五到三月廿的所有船税记录,每笔银子都盖着州府税司的骑缝章。他指尖划过一行小字,这里,三月初七,张公子的货船顺风号过闸,税银比寻常商船多了五两——据说是给关卡维护费?
张明远突然撞翻了身后的木凳。
他额角的汗顺着下颌滴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你...你这是栽赃!
栽赃?宁平转头看向缩在案角的贾文书。
这位专门记录书院事务的文书正捏着狼毫,笔尖在纸上游移,眼底却藏着一丝得意——他认得这眼神,昨日在州学外,张明远塞给贾文书一个锦盒时,对方也是这样眯着眼睛。
贾文书,宁平突然开口,学生记得上月十五,你替张公子誊抄《春秋》批注,抄漏了义字。他顿了顿,看着贾文书的笔尖猛地一抖,墨点在纸上晕开个黑团,可州学的指控里,私设关卡的时间、地点、涉及船号,倒比《春秋》更工整。
周夫子的目光转向贾文书。
文书的喉结动了动,狼毫啪地掉在砚台里,溅得袖口都是墨。
陆学正突然冷笑一声,将半张旧契约拍在案上:还有第三条,商道案勾连十年前的船沉案。
张公子,你父亲当年买通船行伙计做伪证,害宁家货船沉了的事,要不要一并说说?
张明远的脸瞬间白得像被抽干了血。
他踉跄着后退,后腰撞在案角上,疼得倒吸冷气。
宁平望着他,突然想起系统面板上的提示——方才在廊下对峙时,文气值突然涨了三十点,大概是老周头他们的信任转化来的。
此刻他念头微动,系统熟悉的机械音在脑海里响起:检测到宿主需逻辑推演,可消耗50文气具现《三国》诸葛亮残影(限时半刻)。
他没犹豫。
当那缕青衫虚影在脑海中浮现时,案上的账本突然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光。
周夫子的眉毛微微一挑,张明远却像见了鬼似的瞪大眼睛——他分明看见宁平眼里闪过一丝不属于凡人的锐利,像能看透人心最暗处的阴翳。
十年前的船沉案,张老爷花了三百两买伪证。宁平的声音突然变得像精密的齿轮咬合,三年前,张老爷往陈幕僚的钱庄汇了一千两,说是年礼。他翻开最后一本账册,上月,陈幕僚又汇了三笔银子到张府,数目分别是八百、一千二、九百——正好是铁矿年税的零头。
你...你怎么知道?张明远的声音带着哭腔。
因为学生借了商盟的飞鸽传书。宁平指了指窗外,李铁匠的护院正牵着信鸽从廊下走过,州府的银库流水,商盟的账房先生比你们算得更清。
周夫子突然起身,抓起那叠账本走向窗前。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纸页上,将南陵药商公平交易的朱印映得通红。
他转身时,目光扫过缩成一团的张明远,又落在宁平发亮的眼睛上:宁平,你早有准备?
学生只是信因果。宁平摸了摸怀里的《魏武注孙子》,扉页的朱砂字被体温焐得发烫,种什么因,结什么果。
贾文书突然发出一声轻呼。
众人转头时,见他正盯着自己刚写的记录——墨迹未干的纸页上,宁平勾结商盟几个字不知何时晕开,竟连成了张明远买通官府的形状。
他手一松,笔杆当啷掉在地上。
陆学正弯腰捡起笔,看了眼那团墨迹,突然笑出声:好个因果。
明志斋里的气氛突然松了下来。
周夫子重新坐回主位,将账本推回宁平面前:这些证物,明日我便差人送州府核对。他看向张明远,张公子,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张明远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盯着地上的墨团,突然踉跄着冲向门口,却被陆学正伸脚一绊,结结实实摔在门槛上。
别急着走。陆学正的声音像块冰,州府的陈幕僚,还等着你去对质呢。
宁平望着这一幕,突然听见系统提示音:文气值剩余20,次元进度 5%(当前15%)。他正想松口气,窗外却传来一个清泠的女声:宁平。
众人转头时,周清婉正站在廊下。
她手里捧着一摞书简,阳光穿过她发间的银簪,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望着宁平,眼尾微微上挑:若这些证物都是真的...
她的声音突然顿住。
宁平看见她指尖的书简轻轻发颤,而那句没说完的话,像颗未引爆的雷,轰地炸在所有人心里。
周清婉的书简在指尖颤得更厉害了。
阳光穿透竹片间的缝隙,在南陵药商的朱印上跳了跳,恰好落在她紧攥的指节上。
她望着宁平,眼尾那抹天生的上挑弧度此刻倒像把小钩子,钩着满室人的呼吸:若这些证物都是真的......她突然咬了咬唇,将书简往前送了送,那为何所有账目都清晰得像算过七遍?
连十年前的船税底单都能翻出来?
宁平望着她眼底浮动的疑云,突然想起前日在书院后巷,这姑娘曾蹲在雨里给受伤的流浪猫裹布。
那时她的眼睛也是这样,明明带着善意,偏要装出冷硬的模样。
他笑了笑,伸手将最上面那本药铺流水往她跟前推了推:周姑娘可看过药铺账本?
老周头记了三十年账,每笔进出都要在算盘上拨三遍。他指尖划过公平交易的朱印,至于十年前的船税......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缩在墙角的张明远,有些人总以为时间能埋了证据,可这世上,总有人记得。
周清婉的睫毛颤了颤。
她低头翻开书简,最上面一页正是十年前宁家货船的完税凭证——泛黄的纸页边缘还留着水痕,却被人用糨糊仔细粘补过。
她忽然想起昨日清晨,自己在书院门口见过宁平。
那时他抱着一摞旧书从当铺出来,袖口沾着斑驳的糨糊,原来......
够了!贾文书突然扑向案上的账本。
他的指甲刮过纸页发出刺啦声,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这定是他勾结商盟伪造的!
我......我去查三年前的船运记录!他抓起陆学正案头的火漆印就要往外冲,却被陆学正伸臂拦住。
贾文书。陆学正的声音像块浸了冰水的铁,你昨日替张公子誊抄的《春秋》批注,学生们还等着用。他指节敲了敲案上那团晕开的墨迹——方才被宁平点破漏抄义字的地方,不如先把那卷补全?
贾文书的手猛地一松。
火漆印当啷掉在地上,滚到张明远脚边。
张明远像被烫到似的跳开,后背重重撞在门板上。
他望着宁平,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敢再开口——方才宁平说出陈幕僚汇银数目时,他分明看见对方眼底闪过一道冷光,像极了父亲审账时的模样。
陆学正转身看向周夫子。
老夫子正摩挲着那本十年前的完税凭证,指腹抚过纸页上细密的折痕,突然笑了:当年宁家货船沉在青江,我去码头查过三天。他将凭证轻轻放回案上,那时账房先生说底册被水冲了,如今倒在宁平手里。他抬眼时,目光里的冰碴子化了大半,宁平,你早料到会有今日?
学生只是信,这世上没有白走的路。宁平摸了摸怀里的《魏武注孙子》——这是昨日李铁匠塞给他的,说是当年宁父救过他的命。
书里夹着半张旧船票,正是十年前那艘沉船上的。
他望着周夫子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父亲常说的话: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既如此......陆学正扯了扯青衫前襟,今日审查暂告一段落。
贾文书,你且回账房,莫要再传些没影的话。他扫过张明远时,嘴角扯出个冷笑,张公子,令尊在州城的茶行,听说最近要查商税?
张明远的脸唰地白了。
他踉跄着扶住门框,看了眼宁平又迅速别开眼——方才在宁平翻出陈幕僚汇银记录时,他分明听见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响,可等他再看,宁平眼里只剩寻常的清亮。
宁平,随我来。周夫子突然起身,青衫下摆扫过案角的砚台。
他走到门口又顿住,清婉,把这些证物收好了。
周清婉应了一声,指尖却还停在那页完税凭证上。
她望着宁平跟着周夫子走出明志斋,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柄并排的剑。
风卷着廊下的银杏叶掠过她脚边,她突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墨香——和宁平昨日抱的旧书一个味道。
这小子......早有准备!贾文书的低咒撞在砖墙上。
他蹲在地上捡火漆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方才翻账时他明明看见,每本底册的骑缝章都对得严丝合缝,连十年前的税票存根都盖着州府的暗印。
他望着宁平离去的方向,喉间像塞了团烧红的炭——昨日张明远塞给他的锦盒还在枕头底下,里面的金叶子焐得发烫。
宁平跟着周夫子走到廊下时,晨雾早已散得干干净净。
他望着院墙上爬的绿萝,突然听见系统提示音:文气值 20(周清婉信任),次元进度 3%(当前18%)。他摸了摸怀里的《魏武注孙子》,书里夹的半张船票硌得胸口发疼——那是父亲当年用半条命换的证据。
明日随我去州府。周夫子的声音突然放轻了,有些话,要当面对陈幕僚说。
宁平抬头时,看见老夫子眼里闪着他从未见过的光。
那光像火种,在晨风中忽明忽暗。
他笑了笑,指尖轻轻碰了碰怀里的书:学生听夫子安排。
两人转过影壁时,宁平瞥见墙角的李铁匠正牵着信鸽往马厩走。
信鸽腿上的竹筒闪着微光,里面是他方才写的密信——给州府税司的,关于张府茶行近三年的进项。
该让某些人也尝尝被调查的滋味了。他望着信鸽振翅飞向蓝天,低声自语。
风掀起他的青衫下摆,露出里面别着的半块虎符——那是昨夜商盟送的,说是共进退的信物。
周夫子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
他望着信鸽消失在云里,嘴角慢慢翘了起来。
明志斋里,周清婉将证物收进檀木匣时,指尖突然触到张纸页。
她展开一看,是宁平用小楷写的批注: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墨迹未干,还带着淡淡的松烟香。
窗外,银杏叶沙沙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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