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县书院的夜比往常更沉。
陆学正攥着州府发来的朱批手令,烛火在他灰白的胡须上跳动,照得严查宁平扰乱商道几个字泛着冷光。
后堂的漏壶刚滴完第七滴水,他便披上青衫往明志斋去——那是宁平每日晨读的偏院。
此时明志斋的窗纸正被夜风吹得簌簌响。
宁平跪坐在蒲团上,指节抵着眉心,案头《商君书》翻到治世不一道那页。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声里混着更漏,每一声都在提醒:张明远的密报该到陈幕僚手里了。
公子。
瓦砾轻响的刹那,宁平已抄起案头镇纸。
待看清檐角翻下的身影,他松了手——楚九娘的夜行衣沾着桂花香,发间银簪还挂着半片未抖落的银杏叶。
州商会的线人刚截到消息。她从怀里掏出半块焦黑的木牌,陈幕僚今早带着州府公差去了南货行,说要查近三月的药材账册。木牌拍在案上时发出闷响,他们要坐实你垄断药材、哄抬药价的罪名。
宁平的指腹摩挲过木牌边缘的烧痕——这是三年前他帮商会调解盐商纠纷时,老会长送的信物。他们终于要动手了。他声音轻得像叹息,眼底却腾起火星,十年前的船沉案,现在要拿商道案来勾连。
楚九娘的手突然扣住他手腕:我让人查了陈幕僚的账房,上个月有三笔银子进了张明远他爹的钱庄。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皮肉里,那笔钱的数目,和你去年帮李铁匠谈下的铁矿年税...
九娘。宁平反手握住她的手,触感是惯常的凉,去把东市药铺的老周头、西市米行的王掌柜,还有码头的搬运工头都请来。他抽回手,从袖中摸出系统光团,明早陆学正来查账时,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是谁在操纵商道。
系统在掌心发烫,光幕突然展开:「检测到宿主需应对阴谋,开放《三国》·荀彧(谋士残影)具现权限,消耗文气值200。是否确认?」
宁平盯着确认二字,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日在炭盆里烧掉的假信笺,想起父亲当年跪在码头上的背影,想起周清婉递药纸时眼尾的泪——那些被压在箱底的屈辱,此刻全化作文气值在经脉里翻涌。
确认。
白光骤起的瞬间,明志斋的烛火灭了又亮。
青衫儒生长揖及地时,宁平闻到了墨香。
那人眉如远黛,目若寒星,腰间玉珏随动作轻响:在下荀彧,闻宿主有难,特来效犬马之劳。
先生可知,他们要以商道案置我于死地?宁平的声音发颤。
明公勿忧。荀彧指尖轻点,案头凭空出现一卷竹简,商道案有三虚:其一,药材账册需月结清核,青阳县十家药铺的流水簿子,明公可曾经手?
从未。
其二,垄断需控货源。竹简展开,露出密密麻麻的名字,东市老周头的药材来自南陵,西市王掌柜走的是楚州商队,明公可曾截过任何一路?
不曾。
其三......荀彧抬眼,目光如刀,陈幕僚十年前收了宁家对头的银子,做了船沉案的伪证。他袖中滑出半张泛黄的契约,这是当年船行伙计的证词,藏在州府库房最深处。
宁平的呼吸陡然粗重。
他终于看清系统光幕上跳涨的次元进度——不是巧合,是因果。
先生教我。他弯腰,行的是弟子礼。
荀彧的身影开始虚化,声音却愈发清晰:明日陆学正查账时,让药商们带着账本当堂对质;后日去州府递状,把船沉案的旧契附在商道案里。他的指尖点在宁平眉心,记住,他们要的是你的名声,你要的......是他们的命门。
话音未落,残影消散,案头多了本泛黄的《魏武注孙子》,扉页上用朱砂写着以正合,以奇胜。
窗外传来更声,五更天了。
宁平翻出压在箱底的青衫——那是祖父中秀才时穿的,针脚虽旧却洗得发白。
他将《魏武注孙子》塞进衣襟,转头对楚九娘道:去铁匠铺找李叔,就说商盟的库房今晚要加三倍护院。
楚九娘点头,刚要翻窗,又顿住:你......
我要让青阳县的天,亮得彻底些。宁平推开窗,晨雾涌进来,沾湿了他眼角——那里有未干的泪,更有烧不尽的火。
此时州府驿站里,张明远正盯着案头空了的蜜枣罐。
阿福走了三个时辰,按理说该到陈幕僚处了。
他摸出腰间玉牌,上面州学二字被摸得发亮。
可不知为何,后颈总泛着冷,像是有人拿刀尖抵着——
张公子。
门被推开的刹那,张明远差点撞翻茶盏。
进来的是驿站的小斯,捧着个青布包裹:陈幕僚的回信。
他颤抖着解开布结,里面是半块焦黑的木牌,和一行血字:「宁平要反咬,速备后手。」
晨钟在青阳县响起时,宁平已站在书院正门前。
他望着陆学正捧着朱批手令匆匆赶来的身影,摸了摸怀里的《魏武注孙子》——这一次,他要让所有暗箭,都原路射回。
李铁匠的铁匠铺后巷还飘着锻铁的焦味时,楚九娘的脚尖已点上了墙头。
李叔!她压低声音,银簪在晨光里划出冷弧,宁公子要商盟库房加三倍护院!
锻铁声骤停。
赤膊的李铁匠甩了甩脸上的汗珠,铁钳当啷砸进淬火桶,腾起一团白雾:那陈幕僚的狗腿子前儿还来摸过库房砖缝!他抄起搭在风箱上的粗布围裙擦手,肌肉虬结的胳膊绷出青黑血管,九娘你瞧着,咱铁匠铺的护院刀片子,比他们州府的官印还利!
话音未落,后巷突然响起踢踏的脚步声。
二十来个精壮汉子从铁匠铺侧门鱼贯而出,每人腰间别着半新不旧的朴刀——正是李铁匠新收的学徒,昨日还在抡铁锤,今日已被他连夜训成了护院。
楚九娘望着这阵势,嘴角终于有了丝笑意。
她翻下墙时,袖中那半块焦黑木牌硌得手腕生疼——这是宁平的底气,也是青阳县商盟的底气。
同一时刻,明志斋的案头已堆起半人高的账册。
老周头的药铺流水、王掌柜的米行货单、码头搬运工的装船记录,全用麻绳捆得整整齐齐,每本封皮上都按了商户的朱红手印。
宁公子,老周头搓着皴裂的手指,眼眶发红,当年你爹为救我家那口子,在雨里跪了半宿求大夫。
如今这点子账本子,咱就是把药柜翻个底朝天,也得给你凑齐咯!
王掌柜把茶盏重重一放,瓷片溅在《商君书》上:那张明远他爹的钱庄,上个月还压着我三船糙米不结账!
要查商道?
我倒要问问,到底是谁在搅和青阳县的买卖!
宁平望着这些被生活磨得粗糙的脸,喉间发紧。
他伸手按住老周头发抖的手背,触感像摸到晒干的老树皮:各位叔伯,今日只需照实说。
他们要的是我宁平的罪,可咱们青阳县的商道......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室账册,是各位拿脚底板走出来的,是拿血汗钱堆出来的。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木屐碾过青石板的声响。
陆学正的青衫下摆沾着晨露,手中朱批手令被攥得发皱。
他跨过门槛时,目光先扫过满桌账册,又落在宁平洗得发白的青衫上——那是他祖父中秀才时穿的,针脚虽旧,却挺得像杆旗。
宁平。陆学正将手令拍在案上,朱红大印在晨光里刺目,州府说你垄断药材、哄抬药价,可有此事?
宁平弯腰拾起手令,指尖在严查二字上轻轻一叩:学生愿当面澄清一切。他退后两步,示意满桌账册,这是青阳县十家药铺、八家米行、三家货栈近三月的交易记录,每笔进项都标了货源、定价、主顾。
学生可曾经手任何一家的账?
陆学正的手指抚过老周头的药铺流水,上面南陵药商的印鉴还新得发亮;翻到王掌柜的米行货单,装船日期、船家姓名、税银数目,竟比州府的官账还清楚。
他翻到最后一本码头记录时,突然顿住——最底下压着半张泛黄的契约,墨迹已褪成淡灰,却还能看清船行伙计四个字。
这是......
十年前的船沉案。宁平的声音突然冷下来,当年有人收了银子,做伪证说我爹的货船超载。
可这契约里写得明白——那船是被人为凿了底。他望着陆学正骤然收缩的瞳孔,学生不明白,为何州府今日要拿商道案,勾连十年前的旧冤?
陆学正的灰白胡须簌簌发抖。他突然起身,推开半扇窗。
晨雾未散的院外,张明远正贴着廊柱偷听。
他腰间州学玉牌撞在墙上,发出细碎的响。
四目相对的刹那,张明远的脸白得像张纸。
他转身要跑,却被陆学正的一声冷笑钉在原地:张公子来得巧,不如进来坐坐?
张明远的鞋底在青石板上打滑,踉跄着撞进门槛。
他盯着案上的账册,喉结动了动:陆学正,我是奉州府......
奉州府的陈幕僚?宁平突然插话。
他摸出楚九娘昨夜给的木牌,陈幕僚上个月往你爹的钱庄汇了三笔银子,数目正好是铁矿年税的零头。
张公子,这是州府的公银,还是你家的私账?
张明远的嘴唇开始发抖。
他后退两步,撞翻了王掌柜的茶盏。
瓷片飞溅的刹那,陆学正已抓起那半张旧契约:宁平,你随我去见周夫子。他转头看向张明远,目光像淬了冰,张公子,也请你同去。
晨钟再次响起时,明志斋的案头还飘着未散的墨香。
宁平望着陆学正与张明远离去的背影,摸了摸怀里的《魏武注孙子》——扉页上以正合,以奇胜六个朱砂字,被他的体温焐得发烫。
窗外,李铁匠的护院们已守在商盟库房前。
老周头攥着药铺账册,王掌柜摸着米行印鉴,他们望着明志斋的方向,目光比晨雾更亮。
一场联席审问,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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