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县学后衙的银杏叶正黄得耀眼,贾文书捧着檀木匣穿过月洞门时,鞋底碾过几片落叶,发出细碎的脆响。
他在明志堂门前站定,指节刚要叩门,门内便传来陆学正沉肃的声音:进来。
檀木匣搁在酸枝木案上时,陆学正正翻着一本《春秋》。
他抬眼时,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霜的剑:贾文书,你上月说宁平的策论有笔锋如剑之象,今日又说他字迹歪扭如蒙童,到底是何缘故?
贾文书喉结动了动,屈指叩了叩匣盖:学正请看。他抽出最上面的策论,纸页展开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八个字力透纸背;又抽出中间的青砖草图,那善恶二字歪歪扭扭,连笔锋都散成了墨点;最后抖开药铺账册,甘草三钱陈皮二钱的字迹密密麻麻,宁家这三月,连一副治咳的枇杷膏都没抓过。他压低声音,可半月前那首《登云州楼》,文气竟引动檐角铜铃自鸣——寻常秀才哪来这般文气?
陆学正的手指在案上敲出轻响。
他翻到策论最后一页,见着宁平二字的落款,突然抽了抽鼻翼:这墨香...
是松烟墨。贾文书接口,宁家前日刚典了半幅祖传的《寒江独钓图》,换了三锭松烟墨。他顿了顿,可松烟墨养文气需得月余,他如何能在三日内写出引动铜铃的诗?
陆学正的眉峰皱成了川字。
他摸出一方朱笔,在彻查二字旁重重勾了圈:传我的令,三日后巳时,问心堂。
消息是跟着晨钟传开的。
宁平抱着一摞《礼记》穿过书院长廊时,身后的议论声像被捅了的蜂窝:听说陆学正要审他?上月他作《秋夜感怀》,我亲眼见诗成时檐角飞了只金蝶!金蝶?
那是文气凝聚的异象,寻常秀才哪有这等本事?
邪术!
张明远的声音像块石头砸进池塘。
他倚在廊柱上,玄色儒生长衫被风掀起一角,手里转着枚玉扳指:我早说他不对劲——前月还写小荷才露尖尖角的酸诗,这月就敢写大楚山河万骨撑的雄文,不是偷学了旁门左道是什么?他扫过人群,目光落在宁平身上时淬了冰,这等妖人,该被绑去州府,剜了文胆验明正身!
有学子小声附和,更多人却下意识退开半步。
宁平经过时,几个昨日还同他讨论《诗经》的同窗别过脸去,袖中攥着的《论语》都攥出了褶皱。
他脚步未停,眼尾却扫到廊下那株老梅树——前日他还在这儿教周清婉认疏影横斜的梅枝,此刻树底下空无一人,连石凳都被擦得发亮,像在刻意抹去他的痕迹。
宿主今日具现次数剩余3次。系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检测到危机等级提升,建议激活隐藏任务进度。
宁平攥紧了怀里的书,指节泛白。
他拐进偏院时,袖中系统玉牌突然发烫——魏轻舟的消息顺着玉牌纹路爬上来:问心堂的青砖换了新的,陆学正昨夜翻了三箱《文道异闻录》。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合上时,宁平将书重重搁在案上。
烛火被风掀得摇晃,照见他映在墙上的影子,像柄未出鞘的剑。
他们要查文气异常。他对着虚空开口,我得让他们信,这文气是......
是灵感爆发。系统接得极快,宿主半月前替陈老丈写的《祝寿文》得了二十两润笔,昨日又替药铺写了《本草歌诀》,文气累积到临界点,自然会有异象。
宁平指尖抵着眉心,突然笑了:好个临界点。他转身拉开木柜,取出半锭松烟墨在砚中研磨,但陆学正不会只信这个——他要的是合理,是符合穷秀才的挣扎。
需要模拟一个突然开窍的穷书生。系统调出面板,建议具现《三国》刘备残影,学习其大智若愚的谈吐方式。
墨香在屋内漫开时,案头的系统玉牌泛起金光。
一个青衫男子的虚影缓缓凝实——他眉如远黛,目似朗星,举手投足间带着股让人不自觉信服的气度。
在下刘备。虚影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三分温厚,两分沧桑,不知小友唤我来,所为何事?
宁平深吸一口气,将近日来的质疑、材料、可能的追问一一说出。
刘备听完,指尖轻点案几:小友可知,当年我在许都种菜时,曹操说我学圃不易?他目光灼灼,我答农桑之事,亦需用心——看似示弱,实则藏锋。
藏锋......宁平重复着,突然抓起案上的《礼记》重重摔下,他们要看我慌,我偏要稳;他们要我急,我偏要缓。他盯着刘备虚影,明日开始,我每日寅时去后山读《论语》,午时替老仆扫落叶,未时在灶房帮厨——
要让全书院都看见,你还是那个为省十文钱药费,连纸包都不要的穷秀才。系统补充。
刘备虚影突然消散,玉牌上跳出具现次数-1的提示。
宁平望着案头的残墨,将《祝寿文》的纸页揉成一团又展开,指腹摩挲着褶皱:贾文书查药铺,我便让爹今日去抓副更便宜的甘草;张明远要煽动,我便在他的《策论》里留个错处......
暮色漫上窗棂时,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宁平刚要掀帘,就听见周清婉的声音,带着几分犹豫:宁公子在吗?
我替叔父送《文心雕龙》来......
他手搭在门闩上,突然顿住。
透过门缝,他看见周清婉抱着书站在银杏树下,晚霞将她的裙角染成橘色,发间的木簪在风里轻轻摇晃——那是前日他在书摊替她挑的,说是比金步摇更衬墨香。
来了。宁平应了一声,伸手推门。
门开的瞬间,周清婉抬起头。
她眼底有探究,有担忧,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像要从他此刻的表情里,看出三日后问心堂的输赢。
周清婉的木簪在风里晃了晃,撞在她耳后碎发上。
她望着宁平推门而出时眼底的平静,喉间那声你可还好突然就哽住了——眼前人还是昨日替她捡落梅的模样,青布衫洗得发白,袖口沾着半块墨渍,可他看自己的眼神却像隔着层薄雾,温和得没有破绽。
周姑娘。宁平伸手接过《文心雕龙》,指尖掠过她冻得发红的手背,天凉,怎么不戴手套?
周清婉这才惊觉自己方才只顾着攥书,连暖炉都落在了廊下。
她后退半步,目光扫过宁平怀中的《礼记》,见书脊处有道新折痕——是他惯常做笔记的位置。叔父让我问...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梅瓣,问你可需要准备什么...问心堂的规矩,我听陆学正说过,要查文气根源,要对笔迹,还要...
还要查我是不是偷了哪家的秘典?宁平笑了,指节叩了叩手中的书,周姑娘可知,前日我替西市布庄写的《货殖策》?他从袖中摸出半枚铜钱,东家只给了五文润笔,说穷秀才的字,能换碗热粥就行。他将铜钱放在周清婉掌心,若我真有旁门左道,怎会连五文钱都争?
周清婉望着掌心里的铜钱,被体温焐得发烫。
她突然想起昨日在灶房听见的——宁平替老厨娘劈柴时,斧头偏了砸在手上,裹着破布还在帮人抄书。我信你。她攥紧铜钱,声音突然拔高,那些说你用邪术的,都是张明远的走狗!
宁平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望着周清婉泛红的眼尾,想起前日她在梅树下背《九歌》,被风卷走的帕子还是自己帮着捡的。多谢。他轻声道,但周姑娘若真想帮我,明日卯时去后山,替我把那本《诗经》捡回来——我今早读书时,风大吹落了。
周清婉一怔,随即点头。
她转身时,银杏叶正扑簌簌落进她的发间,像极了前日宁平说的疏影横斜。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宁平才松了松攥紧的袖口——方才触到周清婉手背时,他摸到了半枚玉牌的轮廓,是陆学正的私印。
宿主检测到周清婉携带监听器。系统的声音响起,是书院特制的听风玉,可录三方对话。
宁平扯下窗台上的棉帘,将屋内光线压得半明半暗。
他翻开《文心雕龙》,在扉页发现一行小字:夜三鼓,西墙第三块砖下。是周夫子的笔迹。
他将书倒扣在案上,对着虚空道:系统,调前日替药铺写的《本草歌诀》原稿。
泛黄的纸页在玉牌上浮现时,宁平已经磨好了半砚松烟墨。
他捏起笔,刻意让手腕发颤——这是他幼年替人抄书时养成的习惯,为省墨汁总把笔锋压得极轻。
写甘草性平时,墨色突然晕开,他猛地甩了甩手腕,像是被寒风吹得发抖。
需要调整文气输出频率。系统调出数据面板,当前模拟值:78%。
需降至50%以下,符合穷秀才偶得灵感,后劲不足的特征。
宁平将写废的纸页揉成一团,扔进炭盆。
火星舔着陈皮二字,他突然想起贾文书查的药铺账册——昨日他让父亲宁守仁抓了副最便宜的枇杷膏,特意选了街角的小药摊,还跟掌柜的吵了半柱香的价。爹今日该去复诊了。他嘀咕着,提笔在新纸页上写大楚山河,笔锋却突然绵软下来,像被抽了筋骨的蛇。
更夫的梆子声敲过三更时,宁平的案头堆了七张残稿。
最后一张《秋夜感怀》的金蝶二字被他涂得模糊,倒像是被泪水浸过。
他吹了吹墨迹,将纸页收进木匣,匣底压着半幅《寒江独钓图》的残卷——那是前日故意典出去的,此刻又托魏轻舟悄悄赎了回来。
宿主今日具现次数剩余2次。系统提示,建议保留1次用于明日质询。
宁平吹灭烛火,躺上吱呀作响的木床。
窗外的月光漏进来,在他脸上割出一道阴影。
他望着梁上结了半月的蛛网,突然笑出声——三日前他还在为药费发愁,如今却要在问心堂与一群老学究斗智。藏锋,藏锋。他默念着刘备的话,翻了个身,把被子裹得更紧些。
次日卯时的霜色还未褪尽,宁平就抱着木匣站在了问心堂前。
青石板地被晨露浸得发滑,他的鞋跟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嗒声。
门内传来陆学正的咳嗽,接着是周夫子压低的声音:学正,宁平这孩子...我教了他三年,文气底子我清楚。
周夫子。陆学正的声音像块冷铁,你当年教张学士时,可曾想过他会私刻《论语》?
宁平的手指在匣扣上轻轻一按。
木匣里躺着七张残稿,最上面那张《货殖策》的五文二字被他用浓墨圈了又圈。
他抬头时,正撞进陆学正透过门缝投来的目光——像把淬过冰的刀,要剖开他的骨血,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宁平,进来。陆学正的声音响起时,檐角的铜铃突然轻响。
宁平踩着满地霜花跨进门,看见案上摆着贾文书的檀木匣,还有周清婉昨日送的《文心雕龙》,扉页的小字被朱笔圈了个醒目的红圈。
他将木匣放在案上,抬眼正对上陆学正的审视。
这一刻,所有的铺垫、所有的伪装都收进眼底——他知道,真正的质询,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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