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县学的晨钟敲过七下时,宁平踩着满地槐花香走进院门。
他今日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月白直裰,腰间的玉牌用旧帕子裹得严严实实——那是系统玉牌,前两日他特意让书童阿福在帕子上绣了朵残荷,远看倒像寻常秀才的压襟坠子。
宁兄今日来得早啊。
身后传来阴阳怪气的调笑。
宁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张明远——这书院里,能把早字拖出三转九曲的,也就这位县尊嫡子。
他停下脚步,转身时故意踉跄半步,扶着廊柱赔笑:张兄说笑了,我这两日总犯头晕,昨日大夫说要早来晒晒太阳。
张明远眯起眼。
半月前在商盟门口,这穷酸秀才还能把赵承宇的罪状说得字字见血,如今倒像被抽了脊骨的鹌鹑?
他盯着宁平眼下淡淡的青黑,突然伸手去拍对方肩膀:那可巧了,今日要考《春秋》策论,我昨日还在想,宁兄这般才学...
张兄才是真才学。宁平猛地后退半步,撞在廊柱上发出闷响,前日我翻书时,连《隐公三年》的郑伯段于鄢都记错了,哪敢和张兄比。他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越说越小,再说了......我不过是个破落户秀才,能保住童生功名就不错了。
廊下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
张明远的手悬在半空,看着宁平畏缩的模样,心头那股子被泥像震慑的憋闷竟散了大半。
他哼了声,甩袖往讲堂走,袍角带起的风卷得宁平额前碎发乱颤。
讲堂里,周夫子正往案上摆试卷。
宁平找了最后一排的位置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的狼毫——这是他特意让阿福换的,笔锋钝得能刮纸。
当周夫子说出以礼崩乐坏为题时,他指尖在试卷上顿了顿,想起三日前系统面板上跳动的次元进度:15%。
宿主今日要具现吗?魏轻舟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三国》的黄月英新解锁了机关术,或许能......
不急。宁平垂眸蘸墨,笔尖在礼字上晕开个墨团,等他们都觉得我是废物了,再亮刀子才疼。他故意把乐字写成药,又在崩字旁边补了个歪歪扭扭的坏,末了在卷尾写:学生愚钝,仅得此句——这要是放在半月前,早该被周夫子揪着耳朵骂暴殄文气。
收卷时,贾文书抱着木匣从讲台下来。
这个总爱拨弄算盘的记录官今日格外仔细,指甲盖儿刮过每份试卷边缘,轮到宁平那卷时,他突然顿住。宁秀才?他捏着卷角抬起头,算盘珠子在袖中发出细碎的响,你这字......比上月差了三个火候?
宁平攥着衣角站起来,喉结动了动:贾大人见谅,我......我昨日替人抄书到半夜,手酸得握不住笔。他指节发白,连脖子都红了,要是坏了书院规矩,我......我赔笔墨钱。
贾文书眯起眼。
半月前宁平状告赵承宇时,那手小楷刚劲如铁,连州牧府的师爷都夸有进士风骨,今日这卷却歪歪扭扭像童生初学。
他盯着宁平泛红的耳尖,算盘在掌心敲出得得声:罢了,记你个中平。
日头移到屋檐角时,周清婉抱着一摞书堵住了宁平的去路。
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襦裙,发间的木簪刻着并蒂莲——那是周夫子前日去云州城给侄女带的礼物。宁兄。她把书往胳肢窝一夹,直接戳破伪装,你前日在商盟门口,连赵承宇的账都算得明明白白,今日怎么连乐字都能写错?
宁平望着她腰间的青玉佩,那是周夫子亡妻的遗物,他曾听夫子说过,清婉最见不得人装弱。清婉姑娘。他苦笑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系统玉牌,我阿爹前日咳血了,大夫说要续三年人参。他声音发哑,我哪有那银子?
不过是个要为生计折腰的穷秀才,哪比得上张兄天资。
周清婉的眉峰渐渐松了。
她看见宁平袖角露出的补丁,想起昨日在药铺听见的——宁家老秀才抓药时,连十文钱的甘草都要和药童讨价还价。你......她把怀里的书塞进宁平手里,这是我阿叔的《春秋注疏》,你拿回去看,别再替人抄书了。转身时裙角扫过青石板,带起一阵淡淡的茉莉香。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后,宁平才低头翻看那摞书——最上面一本的扉页,用小楷写着清婉手录,墨迹未干。
他指尖轻轻拂过字迹,眼底闪过一丝温热,又迅速压下。
与此同时,书院东侧的记录房里,贾文书正把两卷试卷并排摊开。
左边是半月前宁平的策论,笔走龙蛇写着礼者,天地之序也;右边是今日的卷子,礼崩乐坏四个字东倒西歪,连崩字都少了一竖。
他捏着算盘的手突然收紧,珠子在掌心压出红印——这绝对不是手酸能解释的。
明日去宁家巷。他对着窗外的蝉鸣低语,看看这秀才,到底在装什么。
暮色漫进宁家小院时,宁平正就着月光翻周清婉送的书。
系统玉牌在他掌心发烫,面板上的次元进度不知何时跳到了20%,下方新出现一行小字:检测到宿主伪装计划,触发隐藏任务:骗过3个主要怀疑对象(当前进度1/3)。
他望着院角那株老槐,风过时落了几片叶子在系统面板上。
远处传来打更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吆喝里,他听见魏轻舟的轻笑:宿主,你的戏,该加把劲了。
月上柳梢头时,宁平将周清婉送的《春秋注疏》合上,指节在案几上轻叩三下。
系统玉牌贴着掌心发烫,魏轻舟的声音适时响起:宿主今日第三次具现次数未用,是否启动拟态训练?
来。宁平闭眼深吸一口气,先选个话少的——《三国》里的鲁肃。
淡金色的光雾在书案前凝聚,青衫儒将的身影逐渐清晰。
鲁肃抚须而笑:子敬虽不才,愿为公子演一遭藏锋。话音未落,他的脊背突然佝偻几分,眉眼耷拉成一团,连说话都带了三分颤音:前日去市集买米,那米商非说小老儿短他五文钱......
宁平盯着镜中倒影,喉结动了动。
他模仿着鲁肃佝偻的姿态,手指无意识地揪住袖角:小人确实只带了九十文......话未说完,镜中映出的分明是昨日在药铺里求药的老秀才——连眼尾那抹讨好的褶皱都分毫不差。
宿主的骨相本就清瘦,魏轻舟的声音里带着赞许,再压低下颚,让影子把半张脸遮了。宁平依言低头,发顶的方巾垂落,恰好掩住眼底那抹锋芒。
鲁肃的虚影在他身侧转了个圈:可还需试试《水浒》林冲?
那等忍字诀,最是磨性子。
更漏滴到第七声时,宁平额角已渗出薄汗。
他对着铜镜练习了三种不同的怯懦:面对权贵时的瑟缩,被人轻贱时的木讷,连被阿福不小心碰翻茶盏时的惊慌都分了三六九等。
系统面板突然跳出提示:拟态训练完成度87%,检测到宿主微表情与呼吸频率匹配,隐藏任务进度 1(当前2/3)。
够了。宁平扯松领口,端起凉茶灌了半盏。
窗外传来阿福的哈欠声,他这才惊觉已过子时。
明日是书院旬考,得把弱懦二字刻进骨髓里。
第二日卯时三刻,青阳县学的银杏树下围了一圈人。
张明远立在树阴里,左手拎着两盒徽墨,右手拍着王胖子的肩膀:这墨是我爹从徽州府捎来的,你我同窗一场,分你半盒。王胖子盯着那盒墨上松烟贡墨的烫金字样,喉结动了动:张兄这......
都是自家兄弟。张明远又转向李秀才,将另一盒墨塞进对方怀里,前日宁平那破落户出糗,我就说青阳县学还得看咱们几个。他话音未落,李秀才已后退半步,墨盒在掌心硌出红印:张兄抬爱了,学生昨日背书到半夜,脑子混沌得很。
树影里传来窃窃私语。
有学子捏着衣角小声道:上月张兄还说宁兄的策论有进士风骨,这才半月......话音被风卷散,张明远的耳尖却红了。
他望着李秀才转身时紧攥的墨盒,突然提高声音:下月州府大比,我已和陆学正说过,要带五个同窗去见见世面!
人群静了一瞬,随即炸开嗡嗡的议论。
王胖子摸着墨盒上的纹路,眼底闪过犹豫——州府大比的名额,往年都是周夫子亲自定的。
李秀才却把墨盒往石桌上一放,作了个揖:学生才疏学浅,恐误张兄美意。他转身时撞翻了石桌上的茶盏,水痕在青石板上蜿蜒,像道未干的泪痕。
与此同时,宁家巷深处的破院里,贾文书正踮着脚跨过门槛。
院里的老槐落了满地枯叶,东厢房传来剧烈的咳嗽声——是宁平的父亲。
他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宁平蹲在廊下,手里攥着半块炭,在青砖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人之初,性本善。
宁秀才这是?贾文书抚了抚腰间的算盘。
宁平猛地站起,炭块啪地掉在地上,溅起几点黑灰:贾大人!他手忙脚乱去捡炭,却被青石板绊了个踉跄,额头磕在门框上,我阿爹说......说童生得先背《三字经》,可我......我实在记不住。他捂着额头抬头,眼底泛着水光,前日抄书时,东市布庄的王娘子说我写的字像狗爬,我......我就想练练。
东厢房的咳嗽声突然停了。
宁父扶着门框探出头,灰败的脸上勉强挤出笑:贾大人莫怪,犬子笨得很,前日连孝字都能少写一点。他伸手去摸腰间的药袋,却摸了个空,喉结动了动,倒是有劳大人挂心......
贾文书的算盘在掌心转了两圈。
他望着宁平额角的红印,又看了看青砖上歪扭的字迹——那善字的口字框缺了半边,倒真像童生初学。
东厢房里飘来淡淡的药渣味,他突然想起昨日在药铺听见的:宁家老秀才把上个月的米钱都换了甘草,抓药时连十文钱的纸包都要省。
罢了。他转身要走,余光却瞥见宁平蹲在地上,用炭块在善字旁边补了个更小的恶字,歪歪扭扭的,倒像孩子赌气。
暮色再次漫进宁家小院时,宁平站在书房窗前,望着西边的火烧云。
系统面板在掌心亮起,隐藏任务进度:2/3的字样格外刺眼。
远处传来云州城的暮钟,当——当——的声响里,他听见魏轻舟的提醒:贾文书今日去了宁家巷,记录房的灯亮到三更。
该换一张脸了。宁平对着窗玻璃呵出白雾,指尖在雾气上画了道剑痕,他们以为我是鹌鹑,我便做鹌鹑;等他们放下戒心......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魏轻舟,明日具现《史记》里的优孟。
要学那优孟衣冠?系统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不错。宁平望着窗台上那株被他养得歪歪扭扭的墨兰,眼底的暗芒渐盛,他们想看什么,我便演什么。
只是......他指尖摩挲着系统玉牌,得让这戏,再真三分。
同一时刻,青阳县学的记录房里,贾文书将一沓纸页塞进檀木匣。
纸页最上面是宁平半月前的策论,笔锋如剑;中间夹着今日在宁家巷画的青砖字迹草图,歪扭如孩童涂鸦;最底下压着一张药铺的账册,上面记着宁家近三月的抓药记录——甘草、陈皮、半夏,再无半味贵重药材。
他盖上匣盖时,算盘珠子突然咔地一响。
匣底露出半张纸角,上面是陆学正的批注:着即彻查,若有异常,报州府。
晚风卷起窗纸,发出细碎的响。
贾文书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低声道:明日,该把这匣子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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