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九娘的轻唤像根细针,轻轻挑破宁平的思绪。
他低头看向书案上那封烫金信笺,月光在云州书院四个字上流淌,凉意顺着指尖爬进骨头里。
九娘,去把炭盆添些松枝。他声音平稳得像是无风的湖面,手指却在袖中攥紧。
三日前州牧亲手递来的木牌还贴着心口,此刻倒像块烧红的炭——商盟刚立,书院的传唤便到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楚九娘应了一声,竹篾编成的炭夹碰在铜盆沿上,叮的一声。
宁平望着她转身时垂落的墨绿裙角,忽然想起半月前的夜宴。
那时他借着系统具现的《将进酒》诗魂,文气如破堤洪水直冲秀才巅峰,诗成时连屋檐下的铜铃都震得乱响。
后来听茶博士说,那首诗被抄了十七八份,连州府学政案头都摆着。
宁公子?楚九娘端着新炭进来,火光映得她眉峰微蹙,可是书院的事?
我昨日听米行刘叔说,张公子这两日总往周夫子院里跑。
宁平拆开信笺的手顿了顿。
张明远——云州书院最年轻的举人,父亲是州府粮曹,向来把青阳县第一才俊的名头攥得死紧。
上月他在诗会上作《秋江赋》,被宁平用半首《赤壁怀古》压了风头,散席时砚台都摔碎了两个。
信笺展开,是陆学正苍劲的小楷:明日巳时,问对堂候见,详询文道精进事。
明日?宁平捏着信笺的指节发白。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系统的红光提示,原以为威胁只来自赵家和万商盟,没想到暗箭早从书院攒了弦。
炭盆里的松枝噼啪爆开,火星子溅在信笺边缘,焦了指甲盖大一块。
宁平猛地起身,案头的《文道要略》哗啦翻到最后一页——那里夹着他抄的二十份书院旧案。
上个月为了应对可能的文道考核,他把近十年秀才境学子的文气增长记录全誊了一遍。
文气三月涨两成,算超常;半年翻一倍,必查。他对着烛火翻到某页,张明远去年的记录赫然在目:秀才中期,三月文气增两成,评语:天纵奇才。而自己的记录呢?
系统具现的《出师表》诗魂让他三夜文气暴增五成,若被贾文书那老狐狸查出来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两下,已是丑时三刻。
宁平摸出怀里的系统面板,淡蓝光幕上【次元进度】跳到了17%,【文气值】却只剩可怜的32点。
他盯着【具现次数】里的今日剩余2次,忽然想起昨夜系统提示的新功能:灵感增幅:消耗50文气,可模拟文道大家临场灵感爆发状态。
不够。他咬了咬后槽牙。
得先稳住书院的质询,再对付赵家和万商盟。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头的《三国志》,书页间飘出张纸片——那是他抄的刘备舌战群儒片段,墨痕还带着昨日的潮气。
次日清晨,云州书院的朱漆大门在宁平面前缓缓打开。
晨雾未散,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得轻响,像极了昨夜炭盆里的松枝爆裂声。
门房老周头见了他,搓着双手欲言又止,最后只低声道:陆学正今早让人搬了三箱文书进问对堂。
问对堂里,檀香混着墨香直往鼻子里钻。
陆学正端坐在主位,玄色圆领袍上的云纹绣得极精致;周夫子坐在左侧,白须被茶烟熏得微卷,正翻着一本《青阳县诗抄》;右侧的贾文书抱臂靠在书案边,指尖敲着一叠厚纸,每敲一下,宁平就听见自己心跳一声。
张明远站在贾文书身后,月白儒生长衫一尘不染,见宁平进来,嘴角扯出半丝冷笑:宁秀才倒是准时。
坐。陆学正指了指中央的木凳。
那凳子擦得太亮,宁平坐下时裤脚蹭到,凉意顺着腿往上窜。
贾文书把厚纸往桌上一摔,封皮宁平文道记录几个字刺得人眼疼:宁秀才,你二月作《春田杂记》,文气值127;三月作《夜宴诗》,文气值213;前日州牧寿宴上的《商道赋》,文气值直逼300。他抽出一张纸拍在宁平面前,青阳县文阁的记录,你半年前文道才秀才初境,如今已到秀才巅峰——这等增速,近十年书院只见过一例。
谁?宁平听见自己声音发紧。
张明远张公子。贾文书阴恻恻一笑,可张公子那时有周夫子亲授《文心诀》,每日浸在藏书阁读经史。
你呢?他探身逼近,你爹在码头当搬运工,你住破庙读残卷,哪来的机缘?
周夫子放下茶盏,茶盖磕在瓷碗上:贾文书,莫要动气。他转向宁平,目光温和却像把尺子,小友,我读你旧作,多是田园小景,为何三月后突然能作大江东去这般气象?
可是遇着了文道高人?
宁平喉结动了动。
他早料到会被问起风格突变,昨夜翻遍《文道异闻录》,终于在卷三找到例子:回周夫子,学生上月在城隍庙捡了本残卷。他从袖中摸出个布包,展开是半页泛黄的纸,上面写着观天地壮阔,养浩然之气,学生每日晨读,竟渐渐能触到些文气脉络。
残卷呢?贾文书一把抓过,对着光看了看,宋纸,墨色是松烟,倒不像新造的。他眯起眼,可就算如此,文气增速也太反常。
学生幼时丧母,尝过人间疾苦。宁平低头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声音发颤,商盟成立那日,看着米行的老人捧着平价米掉眼泪,布庄的妇人摸着新裁的粗布笑...那些苦与甜撞进心里,文气就像开了闸的河。他抬起头,眼眶发红,周夫子曾说文道者,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学生不过是...情动得狠了些。
周夫子的白须动了动,目光软了几分。
张明远却嗤地笑出声:好个情动得狠了!
照你这么说,青阳县每个卖米的都能成大学士?他往前一步,腰间玉佩撞在书案上,我看你是修了邪道!
上月西市有个术士,用童男童女的血养文气,后来被官府砍了——
张公子!陆学正一拍惊堂木,震得茶盏跳了跳,无凭无据,休要血口喷人。他转向宁平,目光如刀,你说的残卷,可愿交予书院查验?
宁平攥紧了袖中半页残卷。
那是他用系统具现的《孟子》残篇,墨香里还带着系统特有的清凉。
他深吸一口气,将残卷推过去:学生本就是书院学子,自然愿为文道尽一份力。
贾文书接过残卷的瞬间,宁平感觉掌心沁出冷汗。
他望着张明远扭曲的脸,忽然想起昨夜系统面板上突然亮起的提示:【灵感增幅已解锁,是否消耗50文气激活?】此刻他摸着怀里的系统玉牌,能清晰感觉到文气值在缓缓流动——或许,该让这些先生们,见见什么叫真正的情动于中了。
宁平喉结滚动,袖中系统玉牌突然泛起温热。
他能清晰感知到文气值正以细流般的速度流逝——50点,足够买半车米的文气值,此刻正化作系统面板上跳动的蓝光。
启禀陆学正、周夫子。他开口时,声音竟比平日多了几分沉厚,像是被浸过古松脂的琴音。
这是灵感增幅带来的改变?
抑或是系统具现的《三国》刘备残影正潜移默化影响着他的语态?
宁平垂眸时,余光瞥见自己袖口浮现极淡的玄色龙纹——那是系统具现的仁主气韵,只在紧要关头显形。
周夫子的白眉微微扬起,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太学见过的大儒,论道时便是这般不疾不徐的语调。学生并非否认诸位的疑虑。宁平双手交叠在膝上,姿态端方如拜会尊长,只是文道一途,本就如春溪涨水——有人遇山涧汇流,三月成河;有人见暴雨倾盆,半日漫堤。
学生不过是...恰遇了场透雨。
好个透雨!贾文书拍案而起,震得案上残卷哗啦翻页,你当文道是孩童过家家?
上月西市那术士也是这般巧言——
贾叔叔!
清越女声撞破凝滞的空气。
周清婉抱着一摞《诗韵集成》跨进门槛,月白襦裙沾着廊下的晨露,发间银簪晃得人眼亮。
她径直走到周夫子身侧,将书册往桌上一放:您昨日让我查的夜宴记录,我翻了三阁旧档。她偏头看向宁平,眉峰挑得像把小剑,宁秀才那晚确实喝了三盏青梅酒。
酒入愁肠,倒把平日压着的话都激出来了——我记得他当时站在檐下,月光照得诗稿都发亮,念大江东去时,连廊下的雀儿都静了。
宁平心头一震。
那日他确实饮了酒,却非为助兴,而是借酒意掩盖系统具现诗魂时的异状。
可此刻周清婉的话,恰好成了情动于中的佐证。
他看向少女泛红的耳尖——她定是昨夜翻书到子时,发梢还沾着墨香。
周夫子捻须轻笑,白须扫过茶盏边缘:清婉说得是。
当年我在太学,有位同窗醉后作《登鹳雀楼》,文气陡涨两成。
文道本就与七情相通,酒不过是引信罢了。他转向陆学正,目光里带着几分老友间的默契,小友的残卷虽未查出门道,但文气清正,不似邪道。
陆学正的指节在惊堂木上敲了三下,一下比一下轻。
他盯着宁平眼底的清润,那是被灵感增幅洗练过的澄明,不似作伪。暂且信你一回。他最终开口,声音里带着松快,但文道碑每月一测,若下月文气再暴增——
学生明白。宁平低头应下,喉间却泛起腥甜。
方才激活灵感增幅时,系统抽取文气的速度比他预想中更快,此刻【文气值】已跌至12点,像被抽干的井。
张明远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望着宁平从容的背影,月白衫角扫过青砖的声响都像在抽他的脸。叔父!他扯了扯贾文书的衣袖,那残卷...说不定是他用邪法伪造的!
贾文书却没接话。
他盯着案上半页《孟子》残卷,松烟墨里竟真有几分亚圣的浩然气——难道这宁平,当真是个被埋没的天才?
他摸了摸袖中藏着的密信,那是三日前收到的青阳县异事查报,落款是万商盟的暗印。走着瞧。他对着宁平的背影无声道,指节把信笺攥出了褶皱。
问对堂外的阳光正漫过朱漆门槛。
宁平站在阶上,望着院墙上爬的紫藤花,忽然想起楚九娘今早塞给他的糖蒸酥酪——她总说甜的能压惊。
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内里系统玉牌投下的淡蓝光晕。是时候换个面具了。他望着远处飘起的商盟旗号,那抹明黄在晨雾里像团火,商盟刚稳住米价,布价,可万商盟的人...不会甘心的。
紫藤花瓣落在他肩头,他伸手拂去,指腹触到的却不是想象中的柔软。
抬头望去,檐角铜铃不知何时系了根红绳,在风里晃成小小的火焰。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