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乌云压得金陵城喘不过气，铜钱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路上，炸开层层银白的水花。林昭扯下衣襟裹住怀中油纸包，粗粝的指腹隔着布料摩挲账本凸起的棱角——这叠浸着漕帮血污的账本，不仅记录着陆家勾结帮派的罪证，更藏着血手堂私铸兵器、意图谋逆的密信。
林昭！苏婉的绣鞋在积水里打滑，月白色裙裾早已浸透，像块沉重的铅坠。她伸手去够少年攥着账本的手，冰凉的指尖刚触到对方掌心的老茧，身后巷口突然传来铁链拖拽地面的声响。那声音混着雨打芭蕉的脆响，惊得檐下避雨的野猫弓起脊背，窜入更深的雨幕。
青瓦屋檐滴落的雨帘中，数十道黑影如鬼魅般浮现。为首的黑衣人摘下斗笠，面罩上猩红的血手印在雷光中忽明忽暗，腰间弯刀缠着浸血的麻布，刀柄上还嵌着半枚陆家商号的鎏金徽记。三息之内交出来。他抬手弹了弹刀锋，雨滴顺着弯曲的刃口坠入水洼，惊碎了倒映的闪电，不然就让你们的血，染红这条朱雀巷。
话音未落，巷尾传来竹杖点地的笃笃声。孙伯佝偻的身影从雨雾中显现，灰白的鬓角紧贴着皱纹横生的额头，褪色的粗布短打下，依稀可见常年习武的精瘦肌肉。老人将竹杖在青石板上重重一顿，溅起的水花混着泥浆：想从老奴手里抢东西，先过我这关！
林昭感觉苏婉的手在剧烈颤抖，正要开口安慰，却见孙伯已如离弦之箭冲向黑衣人。竹杖横扫带起破空声，在雨夜中划出半轮银弧，却被对方弯刀轻易斩断。木屑纷飞间，老人不退反进，枯瘦的手掌如鹰爪般抓向对方咽喉。黑衣人狞笑一声，侧身避开攻击，靴底重重踹在孙伯肋骨上。
沉闷的撞击声混着苏婉的尖叫刺破雨幕。林昭看着老人被踹飞的身躯撞碎巷口的灯笼，竹篾与火焰在雨水中迸溅，映得孙伯脑后的血迹刺目如霞。走！孙伯挣扎着吐出带血的牙齿，浑浊的眼珠瞪得通红，去天机阁...找...话音未落，又一道黑影的刀锋擦着他耳际劈下。
苏婉踉跄着要冲上前，被林昭死死拽住手腕。少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看着孙伯布满老茧的手在泥水里徒劳摸索，终于转身狂奔。雨帘中传来此起彼伏的闷哼，混着竹杖断裂的脆响，每一声都像钢针般扎进他的心脏。转过第三个巷口时，身后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惊得他猛然回头——只见孙伯仰面倒在血泊里，灰白的头发漂浮在浑浊的积水之上，宛如一簇凋零的芦花。
孙伯！苏婉的哭喊被暴雨吞噬。林昭强行拖着几乎瘫软的少女继续奔逃，怀中账本的边角硌得胸口生疼。雷光再次劈开夜幕，将两人狼狈的倒影投射在斑驳的砖墙上，与远处巷口那滩渐渐扩散的血色，共同绘出一幅浸透仇恨的画卷。此刻他们终于明白，手中握着的不仅是证据，更是孙伯用命换来的复仇火种，而与血手堂的这场生死博弈，才刚刚拉开血色帷幕。
林昭的后背重重撞在潮湿的砖墙上，粗粝的墙皮混着雨水蹭进伤口，却比不上心口传来的钝痛。苏婉蜷缩在他怀中剧烈颤抖，发间还沾着孙伯倒下时溅起的泥水。远处追兵的呼喝声越来越近，少年突然扯开染血的衣襟，将账本塞进苏婉怀中：你带证据先走，我引开他们！
不行！苏婉的指甲深深掐进他手臂，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她突然解下腰间的银铃——那是天机阁特制的求救信物，只要摇晃三次，方圆十里的暗桩都会收到信号。然而当铃舌撞响第一声，巷口骤然亮起数十点猩红的火把，将雨幕烧出狰狞的缺口。
聪明的小姑娘。黑衣人首领甩了甩刀刃上的雨水，身后密密麻麻的血手堂成员如同潮水般涌来，可惜，你们今天谁也走不掉。他突然抬手，火把照亮墙角奄奄一息的孙伯，看见那老东西了吗？他的命，不过是给你们的开胃菜。
林昭感觉胸腔里有团火在灼烧，父亲被陆家陷害的画面与孙伯倒下的场景重叠在一起。他缓缓抽出腰间软剑，剑身在雷光下泛着幽蓝的冷芒：苏婉，记得我们小时候在城隍庙发的誓吗？少女一怔，泪水混着雨水滑落——那年他们不过十岁，跪在斑驳的神像前，说要做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今天，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林昭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软剑突然出鞘三寸，带出一串晶莹的血珠。就在这时，异变突生——孙伯倒下的墙角腾起一股诡异的白雾，呛人的硫磺味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黑衣人首领脸色骤变：不好，是天机阁的烟遁阵！
白雾中传来机关启动的声响，数十道淬毒的暗箭破空而出。林昭趁机揽住苏婉，顺着暗巷狂奔。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夹杂着黑衣人愤怒的咒骂。当他们终于甩开追兵，来到秦淮河畔的一处破庙，苏婉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孙伯他...少女哽咽着说不出话。林昭颤抖着伸手探向老人的鼻息，指尖触到的却是一片冰冷。雨水顺着庙檐滴落，打在孙伯紧闭的眼睑上，仿佛老人的泪水。少年缓缓脱下外衫，盖住老人的遗体，突然跪了下去。
孙伯，您看着。林昭对着遗体重重叩首，额角磕在青砖上渗出鲜血，陆家、血手堂，我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苏婉也跟着跪下，她取出怀中完好无损的账本，与林昭的手叠在一起：我们一起。
破晓时分，天机阁的暗卫终于寻来。领头的冷面汉子看着孙伯的遗体，沉默良久才开口：阁主已得知消息，让我带你们回据点。不过在此之前...他目光扫过两人决绝的神情，你们可想好了？一旦与血手堂正式为敌，就再无回头之路。
林昭握紧苏婉的手，晨光穿透破庙的窗棂，照在他们交叠的手背上：从孙伯倒下的那一刻起，我们的退路就已经断了。他转头望向秦淮河上初升的朝阳，水面波光粼粼，仿佛撒满了碎金，告诉阁主，我们不仅要扳倒血手堂，还要让整个金陵城，都记住孙伯这个名字。
雨不知何时停了，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血腥的味道。林昭与苏婉跟随暗卫离开破庙，身后，孙伯的遗体在晨光中渐渐变得透明，宛如一场不愿醒来的旧梦。而在他们前方，更黑暗的风暴正在酝酿，等待着这对背负血仇的少年，去揭开那隐藏在金陵繁华表象下的，更为惊心动魄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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