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半月,陆家祠堂的青石板上覆着一层滑腻的青苔。陆明玥提着裙角,借着油纸伞的掩护,在丫鬟的掩护下绕开巡逻的漕帮弟子,悄悄摸到祠堂后门。
小姐,真要这么做吗?贴身丫鬟小桃攥着她的袖口,声音发颤,老爷最忌讳旁人动祠堂里的东西
陆明玥咬了咬唇,想起那日龙舟赛上,父亲望着落水的自己时那冷漠的眼神,还有林昭奋不顾身跳入水中的身影。她轻轻推开虚掩的木门,霉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小桃,帮我把风。
祠堂内烛火昏黄,供奉着陆家历代先祖的牌位。陆明玥跪在蒲团上,对着祖父的牌位磕了三个响头。漕帮发迹于祖父那一代,靠的是仗义疏财与公正经营,何时成了父亲手中谋取私利的工具?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供桌后的暗格,里面整齐码放着泛黄的账本。指尖抚过那些写着漕运往来货物清单的封皮,陆明玥突然瞳孔骤缩——最底层压着一本没有封皮的册子,扉页上赫然印着朝廷户部的朱红印章。
江南赋税转运明细......她屏住呼吸翻开,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人头晕目眩。可当一行小字映入眼帘时,陆明玥只觉如坠冰窟:嘉定三年五月,与徐相密议,漕帮独揽苏杭漕运,税银五成入私库......
徐相,正是当今圣上最宠信的内阁首辅。父亲竟与朝廷权臣勾结,将江南赋税大半中饱私囊!陆明玥的手不住颤抖,册子啪嗒掉在地上,惊起一片灰尘。
什么人!门外突然传来呵斥声。陆明玥脸色煞白,匆忙将册子塞进怀中,转身欲走,却见祠堂大门轰然洞开。
陆震天提着灯笼立在门口,身后跟着十几个漕帮精锐。他望着女儿的眼神冷得像淬了毒的匕首:玥儿,你果然还是长大了。
父亲......陆明玥后退半步,后背抵住供桌,这都是真的吗?漕帮百年清誉,竟要毁在这种勾当里?
清誉?陆震天冷笑,将灯笼重重摔在地上,火苗瞬间点燃了满地纸钱,在这乱世,唯有权力与钱财才是立身之本!你以为靠那些虚头巴脑的江湖道义,能保得住漕帮?
火势渐起,映得陆震天的脸狰狞可怖。陆明玥突然想起幼时,父亲手把手教她练剑时说漕帮弟子当顶天立地的模样,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祖父若知道你如今的所作所为,九泉之下怎能瞑目!
住口!陆震天恼羞成怒,抽出腰间软剑,来人,将小姐送回闺房,没有我的命令,半步不许踏出!
几名壮汉上前就要动手,却听得轰隆一声巨响,祠堂后墙轰然倒塌。雨幕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持剑而立——是林昭!他身后还跟着苏婉和十几个天机盟的高手。
陆帮主,私吞朝廷赋税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苏婉手持折扇,不紧不慢地踏入祠堂,天机盟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陆震天脸色骤变,却很快镇定下来:原来你们早就盯上了漕帮。不过想扳倒我,没那么容易!他突然挥剑斩断房梁上的绳索,沉重的木梁朝着众人砸下!
林昭眼疾手快,揽住陆明玥的腰飞身跃出。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崩塌声,陆家祠堂在火与雨中化为废墟。陆明玥望着父亲消失在烟雾中的背影,手中紧紧攥着那本密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明玥!林昭的声音裹挟着雨声传来,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少年剑客的手掌覆上她冰凉的指尖,剑柄上缠着的粗粝麻绳硌得她生疼,却终于让她找回一丝真实感。当第二根断裂的房梁擦着耳畔坠落时,陆明玥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父亲也是这样紧紧攥着她的手,带她躲过突然失控的漕船。那时的手掌温热而有力,不像现在隔着雨幕,父亲望向她的眼神比淬毒的暗器还要冰冷。
他们在雨巷中狂奔,身后传来漕帮弟子的呼喝声。林昭刻意绕进错综复杂的水巷,青石板在雨水冲刷下泛着幽光,倒映出两个仓皇的身影。陆明玥的绣花鞋不知何时跑丢了一只,赤足踩在碎瓷片上,却感觉不到疼痛。她的目光无意识扫过街边店铺的招牌——济世堂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永盛绸缎庄的门板紧闭,这些往日熟悉的街景,此刻都成了陌生的幻影。
往这边!林昭突然拽着她拐进一条暗巷。巷口的老槐树上缠着褪色的端午彩绳,在风中轻轻拍打着斑驳的砖墙。少年剑客将她护在身后,剑尖挑起屋檐滴落的雨帘,警惕地注视着四周。陆明玥这才发现,他的左肩不知何时受了伤,浸透雨水的衣料下渗出暗红的血痕。
为什么......她的声音被雨声打散,你明明知道我是陆震天的女儿......
林昭回头看她,雨水顺着他凌乱的额发滑落,在苍白的脸颊上划出细长的水痕。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释然:因为你是在龙舟上拼命抓着水草,也要把香囊递给我的陆明玥。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混沌,陆明玥的记忆突然回到那个端午。当她在浪涛中下沉时,恍惚间看到林昭逆流而来的身影,就像此刻他握紧她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而父亲站在漕帮的龙舟上,连一个回望都没有。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脆响。林昭将她推进墙角的地窖,自己则横剑而立,衣摆被风雨掀起:带着密档去找苏姑娘,她会护你周全。
那你呢?陆明玥抓住他的衣袖,这才发现少年剑客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林昭低头,轻轻掰开她的手指,将密档塞进她怀中:我会跟上。他转身时,腰间玉佩突然滑落,陆明玥弯腰去捡,却在触到玉佩的瞬间愣住——那上面刻着的云雷纹,竟与父亲书房暗格里的印章如出一辙。
地窖的木门被重重关上,黑暗吞没了最后的天光。陆明玥蜷缩在潮湿的稻草堆里,听着头顶传来打斗声、喊杀声,还有雨点击打木板的闷响。她抱紧怀中的密档,忽然想起幼时在祠堂,祖父摸着她的头说:漕帮的船头灯,照的是万家灯火。如今那盏灯,却在父亲的贪欲中熄灭了。
当她再次推开地窖门时,雨不知何时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林昭倚在巷口的老槐树下,剑刃还在滴血。少年看见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快走,漕帮的人往城西去了。
陆明玥快步上前,将玉佩塞进他掌心,却在触碰的瞬间愣住——林昭的手掌冰凉得可怕,方才还在流血的伤口,此刻竟泛着诡异的青黑色。
你中毒了!她的声音发颤。
林昭摇头,将玉佩重新系回腰间,转身走向熹微的晨光:只是小伤。他的背影逐渐融入薄雾,却清晰地传来最后一句话,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漕帮的船头灯,总要有人重新点亮。
陆明玥握紧密档,指甲在封皮上留下深深的凹痕。东方既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她知道,自己的路才刚刚启程。手中这份承载着阴谋与背叛的密档,或许真的能如燎原之火,烧尽这世间所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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