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马监后院,尸体尚未凉透,咒符残火仍在风中卷起灰烬。
江无羡站在檐下,手指摩挲着那张画有“镇魂台”图案的残符,眼神死死盯着“镇魂”两个字。
他没有说话,但姒流烟能感觉到,他整个人像一张快崩断的弓。
“你之前就知道这地方?”
姒流烟的声音不大,却落得清晰。
江无羡收回目光,将那咒符折成极薄一条,藏入袖内,才缓缓开口:“镇魂台在三十年前就从史册上抹掉了,但我……十年前见过一次。”
姒流烟一怔:“在哪?”
“尸坑里。”
江无羡语气淡淡,转身走出院门时,头也不回地道:“跟我走。我知道它在哪。”
“带上铁签、毒火、封魂砂……今晚,咱们去见几位老朋友。”
“死人。”
他披风一拂,黑衣随风翻卷,脚步未急,却带着一种不容违逆的狠意。
姒流烟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忽地泛起一种错觉
这个男人不是要查案,他是要回一趟坟。
京郊东南,离皇城五十里,地名云梧,旧名“炼魂场”。
此地早年曾为大晟军方秘牢,专门关押“蛊犯”、“鬼巫”、“异变者”,数十年前被大火焚毁,随后整片地被封为禁林,名存实亡。
如今,只有野狐夜鸣,枯藤横生。
“这地方……以前真是镇魂台?”
姒流烟踩着积土落叶,走在江无羡身后,忍不住压低声音。
“正是。”江无羡停在一块半掩的石碑前,伸手拨开表面厚厚苔痕,露出一截模糊篆字。
【禁魂】
“‘禁魂’二字是后刻上的。原碑上写的,其实是”
他换了口气,将短刃压在石面之上,一道符文赫然浮现。
【镇魂台】
姒流烟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居然连这都敢动……”
“他们动得不只这个。”
江无羡将短刃插入碑缝,一撬,一股干裂腐味扑面而出。
只见石碑之下,赫然埋着一具尸骸,骨骼已风化,唯独手指尖还残留着一缕黑发,像被什么活物咬断过一般。
更诡异的是,那尸骸的口中,竟塞着一枚暗红木签。
江无羡半蹲下来,手指伸出一寸又停住,扭头问姒流烟:“要不要你来拔?”
姒流烟皱眉:“我来?”
“死人嘴里出来的东西,要么是蛊,要么是话。你拔得动,就是你运气好;拔不动,我来。”
她迟疑了一下,终究上前一步,握住那木签,轻轻一拔
“咔。”
木签断裂一半,一阵阴风卷起,竟带出一股细微的低吟,像是什么东西在耳边呓语。
姒流烟面色微白:“这……是什么?”
江无羡接过那半截木签,贴在耳边听了一息,忽然“啧”了一声,嘴角冷笑:“他们是打算,今夜就启动‘镇魂阵’,调动巫门残线,在京城内部试图唤醒……某种古蛊。”
“蛊中之蛊。”他顿了顿,眼神陡然变冷,“‘胎蛊’。”
姒流烟震惊道:“胎蛊不是已经断绝在五十年前?”
“那得看,他们从哪挖尸体。”江无羡声音低哑,“我当年捞过一具尸体,全身上下蛊卵密布,光是腹中活胎就十八只。”
“我现在怀疑,他们当时没毁蛊,只是埋了蛊母。”
“埋在镇魂台之下。”
他站起身来,长袍翻飞,忽地笑了:“真行啊。”
“这帮南疆人,不但有胆子动女帝,连龙脉和老祖宗的坟都想刨。”
姒流烟握紧了剑,呼吸微乱,声音微颤:“你要做什么?”
江无羡回头看她,目光幽深:
“我要他们,今天一个都别走。”
江无羡盯着石碑下的那具尸骸看了片刻,忽然开口:“我们今晚,不只是来翻旧账的。”
“既然蛊母埋在这里,南疆一定派人前来确认激活。”
“那咱们就……提前布个局,等他们上门。”
他语气平静,话却像一把刀插在夜风里。
姒流烟睁大眼:“你是说,要—”
“钓蛇。”江无羡从怀中抽出三枚封魂砂包、一条细蛊绳、一张黑金皮符,全数丢在地上。
“你守外围,镇魂台三十步之外不准靠近;我亲自下阵眼,借尸封蛊。”
“动静可能会很大,一旦我手里发出信号,你必须第一时间截住所有出逃者。”
姒流烟皱眉:“你一个人下?”
江无羡笑:“你不懂,我跟这些死人混久了,打交道最顺。”
他转身走入镇魂台正中,脚步沉稳,每一步都像踏在某个他熟悉到骨头里的回忆上。
周围杂草迅速被拨开,江无羡在地上勾勒一道道纹路,将半具骸骨拦腰摆放于阵心,又以蛊绳缠绕指骨,用血砂定点。
“我记得你。”他盯着那骸骨,喃喃低语,“你当年也是被人灌了尸蛊,一口气咬断八个人的脖子,才算死透。”
“现在,就借你这副身子,请你的蛊主们,再来走一遭。”
阵图完成。
他取出黑金皮符,以指划咒,贴在骸骨头骨上方。
“封。”
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息在台上炸开,荒地沉默中响起一声轻微“嗡嗡”,像是成百上千条蚁虫,在地底爬行苏醒。
江无羡猛地睁眼,右手五指一扬:“来不来?不来我就把你们的蛊母,挖出来晒晒太阳!”
话音未落,四面山林忽起异动。
西侧,一股淡红的烟气自草丛中升腾而起。
江无羡眯起眼,低声笑道:“来了。”
“他们的鼻子,比狗还灵。”
山风忽起,血红烟气漫过镇魂台边界,夹着一股极细的蛊香。
姒流烟蹙眉,抬手掩鼻:“这是,—?”
“醉灵粉,蛊门外哨用的幻香。”江无羡冷笑,“有催眠、扰识、控神三种效果,南疆送客的标配,配着蛊虫下,睡着了你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他猛地一脚踩在地纹正中心,喝道:“收阵!”
黑金皮符瞬间焚起,蛊绳收紧,原本安静的骸骨猛然抽搐了一下。
下一刻,地面之下传出“咯吱”骨响,一只浑身生满细毛、眼眶空洞、手臂畸长的尸骸从泥土中翻身坐起!
“尸引!”姒流烟瞳孔收缩。
“嗯,借尸请蛊,灵媒开阵。”江无羡神色冷静,“你看好了,今晚起,咱不是等蛇上门咱是抓蛇回锅。”
他一掌拍下,尸骸身上的蛊纹齐齐亮起,镇魂台四角瞬间响起嗡鸣,一道无形波纹如浪扩散!
“唔!”
西南方的草丛中传来压抑的闷哼声,紧接着两道人影跌跌撞撞从林中窜出,身形怪异,四肢时而交错,时而跪爬,如同走兽!
“截!”江无羡一声令下,姒流烟反应极快,剑光如雪,封住二人去路。
“收尾交给我!”
江无羡身形如电,一步跨出十丈,手中短刃在空中划过半弧,精准落在其中一人手腕关节上!
“啪嗒!”
一节腕骨脱落,连带着一只拇指粗的青蓝色蛊虫被震出皮肉,从血口里飞出,发出尖锐的“嘶嘶”叫声。
江无羡冷眼一瞥,袖中铁瓶一抖,蛊虫瞬间被吸入其中!
另一人刚想逃遁,却猛地“扑通”一声跪地,脸上痛苦扭曲,眼球竟在剧烈翻动中“噗”地一声炸裂出血雾!
“啊啊啊!!”
“这人体内下了‘反蛊’!”姒流烟惊呼。
“不,是我下的。”江无羡甩甩手,眼神如寒刀,“我三天前就在这片地布了暗蛊锁,只要有人携‘胎蛊血气’接近,蛊会自解入体。”
“他们若敢探地,体内蛊虫就会反噬,直接爆种。”
“这不是打蛇,这是—”
“养蛊杀人。”
他望着那两具尸体倒地不起,仿佛正在听它们死前耳语,然后缓缓笑了:
“听到了。”
“他们主蛊……今晚动手。”
尸体瘫倒在镇魂台边缘,血气未散,蛊虫余温犹在。
江无羡蹲在蛊尸边上,从怀中取出一张浸过尸油的黑符,贴在那具尸体的额头,符纸缓缓燃尽,化作一行烫金小字。
他眯眼看着那字迹逐渐显形,直到最后三个字“主蛊开”。
姒流烟呼吸一窒:“他们今晚就动?”
“不是动,是开。”江无羡直起身,声音冷得像夜里寒风,“蛊母将现,主蛊已归位,他们今夜要开启整个‘镇魂祭’。”
“不是探,是夺。”
姒流烟愣住:“他们要夺什么?”
江无羡望向夜色中那模糊的山影,缓缓开口:“夺权、夺命、夺魂……还要夺人心。”
他抬起手指,虚空一划,在夜空中写下一个“召”字。
“一炷香后,把这两具尸体扔进皇城,把蛊虫和死法都送到陛下眼前。”
“告诉她京中巫门已动,楚休只是门面,真正的蛊主藏在她身边。”
姒流烟大惊:“你要逼宫?!”
“不。”江无羡望着远方皇宫灯火,神情平静,“我要她自己选。”
“是信我,还是……信那条蛇。”
远处,宫城之巅,一道身影站在高阁长窗前,望着夜色沉思。
楚休缓缓收起手中的一枚血色玉符,嘴角扬起,低声自语:
“江无羡……你终于看见了。”
“但晚了。”
而此时的长乐宫内,萧玄珑正在翻阅密信,当她看到“主蛊已开”四字时,眼底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真正的不安。
她缓缓放下信笺,低声开口:
“让他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