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西角,御马监后巷,冷风裹着檀香浮动,夜如杀人水。
江无羡伏在屋檐上,脚下正对着一条藏在皇城夹缝里的侧门暗道。
那是宫里太监出入秘道,专供“不会留下痕迹的人”走的。
今晚,这条道里钻进了条蛇。
他手握短刃,目光死死盯着那道人影,是个内侍装扮的瘦小男人,鬼鬼祟祟,手里拎着个食盒,步伐却快得像是在逃命。
“东二门出,右绕三阶,入御马监偏院……”江无羡喃喃自语,嘴角冷笑。
“老规矩,藏毒的不是饭盒,就是肚子。”
姒流烟站在他背后两步远,紧握剑柄:“要不要我动手?”
“不急。”江无羡低声回道,目光始终不离对方,“这人能走这条路,背后有人撑,他只是条试探的蛇信,咱要的是,那口蛇胆。”
他说着,猛地一跃,从屋脊跃下,身影如夜枭坠空,直扑那名太监。
“啪!”
短刃拍落,正中食盒,那人惨叫一声,脚下一滑跪倒在地,盒中翻出热腾腾的一碗“佛跳墙”。
江无羡看都不看,直接一脚踹翻,目光锁定对方嘴角微微翕动的位置。
“啊,你吞了。”
他笑起来,却像毒蛇咬住了心脏,“你们巫门这些人,真是够狠。”
“连自己都吃。”
那太监捂住嘴巴往后缩,双眼惊恐,但却硬生生将嘴里的蛊虫吞了下去。
江无羡眼中光芒一冷,半蹲下身,一手扯住他的衣襟,嘴角却仍笑:“行啊,这玩意你都敢吞,命倒是挺硬的。”
他话音未落,左手中指一弹,一颗铁珠“啵”地一下打在那人小腹穴位上,对方身子猛地一颤,接着喉咙像被扼住,吐也吐不出,叫也叫不出,只剩双目翻白、身子抽搐。
“这是‘倒舌蛊’。”江无羡望着他眼球剧烈颤动的样子,平静说道,“进肚之后一炷香,舌头肿烂,五脏结脓。巫门的忠心方式,还是一如既往地恶心。”
姒流烟走近几步,面色微白,低声问道:“他已经……没救了吗?”
“要我出手,他能活;要他出话,他得死。”江无羡淡淡回道,手中不知何时亮出一枚黑银色的蛊钉,朝那人眉心一按。
“既然你不想说,那我来问。”
“你是听谁的命令,来御马监送这碗‘佛跳墙’的?”
那人喉咙剧烈起伏,似要挣扎,偏偏身体如瘫软棉线,动弹不得。
江无羡也不等回答,自顾自地低声道:“御马监今日没开膳,厨房火都灭了。你来的时间,不早不晚,正好是楚休入宫觐见那一刻。”
“你这‘饭’,是给谁吃的?楚休自己,还是他在宫里真正安插的那个人?”
说到这,江无羡的声音忽然低沉了半分,贴近那人耳边轻声问:
“是不是……长乐宫?”
那一瞬,那太监眼中惊骇神色仿佛一下子压都压不住,猛地睁大了眼,死死盯着江无羡,像是被猜中心事的人。
江无羡唇角缓缓上扬,眼中寒意泛起:“看来我猜对了。”
“你这蛊,不吞也得吞。”
说罢,他指尖一震,将那枚蛊钉精准按入那人眉心,那人身子猛然一抽,竟“扑通”一声从江无羡手里跌倒在地,嘴里开始吐出淡紫色泡沫。
姒流烟面色骤变:“你杀他?”
“不杀。”江无羡将短刃收起,“我给他三炷香时间,让他自己从蛊毒里挣扎出来。救不出,就说明他不配活;救出来,那就是条合格的‘蛇信’。”
他望向御马监的方向,眼神沉冷:“从今晚起,南疆的局,不止在黑水湖,也不止在巫门。”
“女帝身边,有人要动。”
他顿了顿,忽地低声一笑:“不过动她之前……得先问问我江无羡,愿不愿意。”
那名太监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如鱼脱水,喉咙发出“呃呃”的低响,像是半死半活之间。
江无羡看着他,并没有再出手,只是低头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纸,点燃,轻轻放在那人鼻尖前。
火星一闪,微不可察的咒线从那人眉心浮现,正是巫门“魂缚蛊”残痕。
“看见没?”他偏头望向姒流烟,眼神淡漠,“这就是南疆的手段。他们让人死得体面,却从不让人活得完整。”
“所以跟他们打交道,得比他们还不讲规矩。”
姒流烟微微握紧了剑柄,低声道:“你刚才真能救他?”
江无羡没回答,只是勾了勾手指,从袖口弹出一根暗银色的针。
“解蛊针,能救。但我不打算救。”
“他若真是死士,救了也是废物;他若是活胆大的,就能从我下的‘反蛊’里爬回来。”
“爬回来,我就收;爬不回来,就给他挖个坑,埋在黑水湖边,让他做个伴。”
他说这话时,语气仍旧轻松,像是在说天气。
姒流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一直都这样?”
江无羡歪头看她:“哪样?”
“明明心狠如刀,表面却吊儿郎当;明明对一切早有安排,却总要装作随意出手;明明……不信任何人,却偏偏把话说得像情深意重。”
江无羡望着她,忽然轻笑了一声。
“你说错了,小师妹。我不是不信人。”
“我只信‘死人’。”
“因为死人不会骗我,不会反水,不会反咬,也不会心软。”
他走过去,蹲在那名太监身边,看了片刻,缓缓伸出手,在对方颈侧轻轻一抹。
“他爬不出来了。”江无羡低声说,“舌头裂开,咽骨断了,是死前咬碎自己喉骨的。”
姒流烟神色一凛:“他……自绝?”
“不是怕,是被‘摄蛊’控制了。”江无羡抬头,眼神彻底冰冷,“说明他身上有蛊奴咒,宫里有人在操控他。”
“而且能操控得这么快、这么准的人,距离我们……不出两刻钟。”
他霍然起身,冷声道:“御马监里,有个‘人’要死了。”
“走。”
御马监后院,一间无人问津的仓屋里,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渗透在老木板缝隙中。
江无羡推门而入,目光一扫,就在角落看到一名宫人正手忙脚乱焚烧一沓纸符,见到江无羡与姒流烟闯入,脸色瞬间变了。
“江、江大人……”
江无羡眯起眼:“手别抖,继续烧啊,我正想看看你烧的是不是‘摄魂咒’。”
宫人反应极快,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枚细针,直刺自己脖颈。
“动他!”
江无羡低喝,姒流烟身影一闪,剑光一抹冷辉,短短三步落地,剑柄敲在那人肩窝,正中穴位。
“咔!”
那宫人右手脱力,针落地,江无羡一步踏前,直接将其按翻在地,一掌按住对方后颈,另一只手翻开他左臂。
果然,在手腕内侧,赫然有一道蛇形胎记,微微蠕动,竟似活物。
“蛊奴胎纹。”江无羡眼神彻底冰冷,“这个胎记,是活体寄蛊的一种,一旦被唤醒,宿主便无意志可控,只听驱使。”
他手指一点,按在胎纹之上。
“醒!”
“啪!”
那宫人猛地抽搐,口中发出尖锐哨音,身体剧烈挣扎,双目翻白,整个人如癫似狂。
姒流烟震惊:“他……这是疯了吗?”
“疯的是你以为他还是人。”江无羡一脚踹翻那人,将其压入木桶之中,冷声道:“这蛊,已经吞了他心脉,现在操控他的是藏在宫里的真正‘巫奴主’。”
他转身,从那人袖口抽出半张未烧完的咒符,展开一看,只见其上用蛇血画出一幅图赫然是一座形似八角塔的巨台,上刻“镇魂”二字。
江无羡脸色骤然一沉:“……镇魂台?”
他低头喃喃:“这不是南疆的标记,而是……咱们大晟王朝的‘禁地’之一。”
姒流烟神情也变了:“镇魂台?不是早年就封禁,连文献都不提了吗?”
江无羡缓缓收起咒符,目光极冷:“楚休这次入京,不是冲着女帝。”
“是冲着镇魂台。”
他抬头,望向夜色中的皇宫屋檐,嘴角露出一个森然笑意。
“这蛇窝,得掀一掀了。”
江无羡将那半张咒符折起,仔细塞进内袍。
院中尸体被拖走,宫人惊扰已封,整座御马监后院重新归于死寂。
他坐在门槛上,手里转着那根蛊针,像个闲得发慌的江湖术士,眼神却盯着夜空中那团淡淡的月色,没说话。
姒流烟坐在他对面,抱剑沉默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镇魂台……你知道它在什么地方吗?”
江无羡懒洋洋地抬眼,吐出两个字:“知道。”
姒流烟眼神一震:“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女帝?”
“你觉得她信吗?”江无羡低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与不屑,“我要是说镇魂台就在京郊、就在她脚下、就在她祖先亲手盖的龙脉之上,她是听,还是斩我?”
姒流烟一时无言。
江无羡抬手揉了揉眉心,忽而语气一转:“但你信我,对吧?”
姒流烟没有回答,但她那一瞬的犹豫,已经说明了一切。
江无羡也不逼,只是看着夜空,低声道:“流烟,世上最难的事,从来不是揭穿真相,而是揭穿真相之后,还能活下去。”
他顿了顿,像是自语,也像是承诺:
“等我把这摊子事翻完”
“你就会知道,为什么这世上只有死人,不会背叛。”
夜风卷过,江无羡坐在檐下,影子被月光拉得极长。
他不动,却像一头匍匐在夜中的狼,牙藏唇后,眼中是杀意,是局,是血,是未说尽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