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呼啸,黑水湖边,草木低伏,阴气森森。
江无羡站在湖岸边,手握长杆,脚尖轻点石头,姿势懒洋洋,嘴里还哼着小调。
“说来也是邪门,别的地方尸体浮,唯独这湖,尸体沉。”他话锋一转,笑得有点贱,“有时候吧,这死人藏得比活人还深。”
姒流烟抱臂而立,冷眼望着他:“你就不能正经点?”
“我这不是正经么?”江无羡笑嘻嘻地一拽鱼线,啪的一声,湖面起了一阵波纹,“捞尸这种事,讲究的就是个心诚、嘴贫、命硬。”
杂役弟子阿犬胆子小,哆哆嗦嗦蹲在树后:“大师兄,真有水鬼啊?”
江无羡没回头,只是将湖边埋藏的铜钩甩进水底,随手捏了个指诀,一副神棍嘴脸:“别说水鬼,要是这湖底真有蛊尸,等会爬出来的,可比水鬼难缠多了。”
姒流烟蹙眉,低声道:“你怎么知道湖底有尸?”
江无羡缓缓起身,脸上笑意收敛,眼神倏地一沉:“这湖,每年都会吞人,可从不吐骨。我爬了三年尸山,见过被蛊虫吞肝蚀骨的死人,也见过腹中藏卵爆开的蛊婴。唯独这种不腐、不浮、不声不响地藏在水底的,最阴。”
姒流烟眸光一闪:“你怀疑……这里是巫门藏尸之地?”
“我不怀疑,”江无羡狞笑着一拉钩绳,“我确定。”
啪!
湖面猛地炸起一团水花,水声激荡之间,一具人形尸体如墨中浮雕,缓缓从湖中被拖出。
水草缠身,黑袍裹体,那具尸体的脸早已泡得模糊,却在被拉上岸的那一刻,忽然“啪”地张开嘴。
一只灰白的蛊虫,从尸体口中挣扎爬出,顺着脸颊滴下,还带着点血丝。
“啊!”阿犬当场吓尿,跌坐在地,脸都白了。
姒流烟神色剧变:“这是……”
江无羡却一步上前,抬手捏住蛊虫尾端,竟徒手将它从尸体口中拽出!
他笑得邪气十足:“瞧瞧,咱这口‘捞上来的真相’,怕是比活人嘴里吐出的,还精彩。”
江无羡将那蛊虫高高提起,任它扭动翻滚,冷不丁从袖中摸出一只琉璃瓶,“咔”地塞了进去。
“这玩意叫‘引魂蛊’,不是普通蛊虫。”他淡淡道,“巫门用它取信物、藏密语,也可以当追魂印记。一旦吞入,尸死魂不散,便成活祭。”
姒流烟神色变幻不定,咬牙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江无羡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小师妹,你见过在尸坑里数蛆的人吗?我江某人,连尸油熬的蛊汤都尝过一口,不知道这些东西,我早下地狱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语气却如刀锋,在场几人听得头皮发麻。
江无羡将尸体翻过来,揭开对方衣襟,果然在肩胛处发现一块奇异的图纹一圈圈蛇形咬尾纹,血红色,皮肉已被腐蚀,但轮廓依旧分明。
“这就是证据。”他抬头看向姒流烟,声音低沉下来,“这是南疆蛇骨蛊的‘寄纹’,此人是南疆巫门的密探,藏在黑水湖,只为死后咬出我朝一块肉。”
姒流烟脸色苍白,声音发涩:“你是怎么知道湖底藏着这个人的?”
江无羡站起身,拍了拍手:“有人送我一本南疆禁术录,翻着翻着,觉得这事蹊跷,加上这湖水不浮尸,我就猜,有人在这藏了‘人证’。”
他微微一笑:“于是我下钩了,赌的就是你们没人敢下湖。”
阿犬抖得像筛糠:“大师兄,你是赌命啊……”
江无羡眼角一挑:“命是什么?是别人没我会捞,又没我会忽悠。”
他说着,一屁股坐在湖边,“这波不亏。女帝若问起此事,小师妹你就说,是你陪我冒死捞尸、揭破巫谋,我这张脸,得分你一半功。”
姒流烟怔怔看着他,那一瞬间,竟说不出一句反驳。
因为她清楚,这一刻的江无羡,笑容灿烂,语气轻佻,但真正让她心寒的,是他手里的那条尸体。
是他一边打哈哈,一边把死人的命,拉成活人的台阶。
江无羡拍了拍衣摆站起身,随手一指那具刚被拉上来的尸体:“把他送进炼尸间,封锁消息,三天之内,别让任何人靠近黑水湖。”
“是!”两个杂役弟子硬着头皮上前拖尸,动作却极快,显然早被江无羡这种反常节奏“调教”得服服帖帖。
姒流烟却迟疑了一下:“你不怕……尸体夜里出蛊?”
“怕啊。”江无羡回头,笑容懒散,“可你不觉得嘛,越怕什么,越得靠近点看看。我就喜欢看那些躲在黑夜里的东西,它们总以为自己藏得好,可一被拖出来,就不值钱了。”
他话音未落,手指已经在尸体胸口的位置轻轻一抹,指腹沾了一层肉眼几乎看不见的褐红色斑痕。
“啧,还真是‘尸书’。”
姒流烟瞳孔一缩:“尸书?!”
“尸体腐而不溃,残留咒文,其实就是巫门特有的‘血咒蛊印’。”江无羡声音淡然,“简单说,这玩意能寄信息,能下诅咒,也能送情书,但你要看得懂。”
他转身面朝姒流烟,眨了下眼:“小师妹,你要不要猜猜,这封尸书上写的……是不是跟你有关?”
姒流烟脸色微变:“什么意思?”
江无羡一笑:“尸书上,有个名字,‘流烟’二字,写在舌根下。”
“这尸体,可能是冲你来的。”
话音落地,现场死寂。
姒流烟抿紧了唇,转身看向黑水湖,面色复杂至极。
江无羡却摸了摸下巴:“不过别担心。你是我带出来的,出什么事,我替你扛。”
他顿了顿,声音忽地低了下来,“不过从现在开始,你得听我的。”
姒流烟咬了咬唇,最终点了点头。
江无羡这才笑眯眯地转身,像个市井油子似的甩袖而去,一边走还一边嘀咕:“接下来,是时候给女帝送点夜宵了……把这些恶心人的消息,一股脑儿喂给她,看她能不能睡得香。”
他眼神微冷,笑得却像个骗子:“毕竟,这局不吓死人,不足以立威。”
长乐宫内,灯火未熄。
女帝萧玄珑正倚靠在檀木榻上,指尖摩挲着一卷未展的书简,眉头紧锁,似是在沉思。
忽然,殿外太监快步而入:“陛下,江大人递来一封密信,称‘务必夜审’,并附带一具尸骨。”
萧玄珑睁眼,微一抬手:“呈上来。”
信封微微发黄,却不带封蜡,只在封口写了四个字:“死人开口”。
她取信拆开,视线飞快扫过,眉头在下一息猛地一蹙
“黑水湖尸,巫门密探。蛊虫藏喉,尸书寄信。血咒标名,舌下二字:流烟。”
女帝眼神一冷,低声呢喃:“流烟……”
她的指节在玉案上轻轻敲击,整座宫殿仿佛随着她的思维节奏轻轻起伏。
“这个江无羡……”她低声开口,嘴角泛起一抹意味难明的笑意,“白日里吊儿郎当,夜里却能翻出这样一具鬼骨,倒是比狗鼻子还灵。”
殿中女官小心翼翼:“陛下,是否即刻召他入宫?”
“不急。”萧玄珑轻轻合上信纸,缓缓起身,走到窗前。
“本宫倒要看看,他能翻出几具尸体,搅得几滩浑水。”
她语气中带着冷意,却在窗外寒风掠面之时,忽地笑了下。
“这混账东西,扮猪吃虎也吃得太上头……再这样下去,本宫都快被他吃进肚子里了。”
女官不敢接话,悄然退后一步。
萧玄珑收回目光,凝望夜色:“传令下去,三日内不许惊动黑水湖。江无羡要掀浪,那就让他掀个够。”
“本宫倒想知道,他到底想用这具尸体,钓出什么样的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