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后的第四个冬天，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冷意，父亲领着一个女人踏入了家门。
那天傍晚时分，西天的云霞似是被哪位神仙不慎打翻了朱砂桶，红得夺目又张扬。我蹲在灶台前专注地添着柴，灶中的火苗欢快地跳跃，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像是在诉说着生活的琐碎。妹妹在院子里认真地洗着菜，晶莹的水珠顺着她纤细的手指滑落，滴落在地上晕开一圈圈的水渍；弟弟则乖巧地坐在门槛上，专心致志地玩着泥巴，小手不停地揉搓，不一会儿便捏出个歪七扭八的小人儿。
就在这时，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刹那间，我们三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全都愣住了。
父亲迈着步子走在前面，脸上挂着一抹笑容，那笑容于我而言是如此陌生，竟让我心底莫名地发慌。他身后跟着的那个女人，身着一条碎花裙，卷曲的头发显得十分洋气，脚蹬一双高跟鞋，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那精致的打扮，怎么看都不像是这个朴实村子里的人。
“这是你们的新妈妈。”父亲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一时间，屋内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一丝声音；妹妹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衣角，指节都泛白了；弟弟则睁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眼神里满是好奇与懵懂。
我定睛一看，才发现她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
从那天起，原本平静的家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了层层涟漪，一切都悄然改变了。
她似乎从骨子里就不喜欢这个地方。她嫌弃饭菜的味道不合口味，抱怨屋子脏乱不堪，更是嫌地里的农活又苦又累。可父亲却像着了魔似的对她百依百顺，仿佛她是一件无比金贵的瓷器，需要小心翼翼地呵护。
于是，我和妹妹开始承担起做饭、洗衣、扫地这些家务活儿。弟弟虽然年纪小，但也没能逃过被使唤的命运，常常被支使得跑来跑去。
有一次，她突然说想吃糖醋排骨。父亲第二天一大早就匆匆忙忙地进城买了回来，然后笨手笨脚地系上围裙走进厨房炒菜。我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恍惚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想起母亲以前也是站在这个位置，为我们精心准备饭菜，而父亲却从未这般用心过。
渐渐地，我们的零花钱越来越少。
弟弟发烧的那个夜晚，屋外狂风呼啸，我心急如焚地找父亲要钱带弟弟去看病。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她尖酸刻薄的声音：“你那些孩子，三天两头就生病，花钱就像流水一样，哪有这么多钱给他们糟蹋。”
父亲沉默了片刻，然后低声说道：“毕竟是我的孩子，哪有不管的道理。”
她冷笑一声，不屑地说：“你管得过来吗？咱们以后还要过日子呢。”
我无奈地接过那少得可怜的钱，心疼地背起弟弟，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镇上走去。厚厚的积雪没过了脚踝，凛冽的风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刮在脸上生疼。弟弟在我背上不停地咳嗽，每一声咳嗽都像是重锤敲在我的心上。我咬紧牙关，强忍着泪水，一步也不敢停歇。
那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冰雪覆盖。屋里没有炭火取暖，我们的手脚整天都冷冰冰的，像是被冻住了一般。而她却穿着崭新的棉袄，整个人暖烘烘的，脸上洋溢着惬意的神情。
她时常责骂我，稍有不如意就对我拳脚相加。有一次，她把我的腿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晚上睡觉时，疼痛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我的伤口，让我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我只能死死地咬着嘴唇，默默忍受着这一切。
更过分的是，她还罚我不准吃饭。餐桌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她吃得津津有味，还故意大声吧唧嘴，那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刺耳。妹妹心疼我，偷偷藏了个馒头想递给我，却被她发现了。她一把抢过馒头扔在地上，还扬起手狠狠地打了妹妹一巴掌。弟弟低着头，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进碗里，溅起一朵朵泪花。
红薯收成的那段日子，家里的餐桌上顿顿都是红薯。她自己却躲在一旁吃着香喷喷的米饭，还假惺惺地说红薯伤胃。我们三兄妹坐在桌边，闻着米饭的香气，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我强忍着饥饿，安慰他们说：“多吃点红薯，吃饱了也有力气干活。”
村里来了杂耍班子，远远地就能听到锣鼓喧天的声音。弟弟兴奋地拉着我们，嚷嚷着要去看。可她却像一座大山似的挡在门口，恶狠狠地说：“看什么看，都是些没出息的玩意儿，有这闲工夫不如多干点活儿。”
弟弟小声地嘀咕道：“妈妈以前会带我们去看的……”
她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恶狠狠地瞪着弟弟吼道：“你那死了的妈能跟我比吗？她早死了，以后别再提她！”
我怒火中烧，一下子冲上去，大声喊道：“不准你说我妈！”
她抬手就要打我，就在这时，父亲回来了。他连忙拉住她，轻声说道：“别吓着孩子。”
她用力甩开父亲的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闹起来：“你就知道护着他们，那我算什么？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父亲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把她拉进了屋里。
夜里，万籁俱寂，我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母亲的模样，想起母亲做的可口饭菜，想起她温暖的笑容，想起她温柔的声音。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快快长大，保护好妹妹和弟弟，不让他们再受一点委屈。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和她之间的怨恨就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她总是鸡蛋里挑骨头，说我干活不利索，还说我学习成绩差。那次考试我没发挥好，成绩不太理想。她拿着成绩单，当着父亲的面毫不留情地骂我：“你看看你，笨得像头猪，读书简直就是在浪费钱，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挣钱。”
父亲默默地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但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失望。
我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我拼命忍住，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的脆弱。
有一年夏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席卷了整个村子。汹涌的洪水如同凶猛的野兽，咆哮着冲进村子，所到之处，房屋纷纷倒塌，大片的田地被淹没。我们家也未能幸免，摇摇欲坠。
父亲和她在屋里慌乱地收拾着东西，而我毫不犹豫地背起弟弟，拉着妹妹的手，不顾一切地往外跑。冰冷的洪水迅速漫上来，没过了我的小腿，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
我拼尽全身的力气，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冲，心中只有一个坚定的念头：无论如何，不能让弟弟妹妹出事。
当我们终于跑到安全地带时，我才发现自己的脚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破了，鲜血顺着伤口汩汩地流下来，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妹妹心疼地看着我，眼里含着泪花问道：“哥哥，你疼吗？”
我强忍着疼痛，挤出一抹微笑说：“没事，不疼。”
过了一会儿，父亲和她也赶了过来。她看了我一眼，皱了皱眉头，小声嘟囔道：“真麻烦。”
父亲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洪水退去后，家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淤泥和杂物。我和妹妹顾不上休息，立刻动手收拾起来。她却站在一旁指手画脚，一会儿说这里没收拾干净，一会儿又说那里摆放得不对。
我心里虽然窝着火，但我知道，现在不是和她吵架的时候。
我渴望能够继续读书，可她却坚决不同意。
“读书有什么用？读再多书还不是要回来种地，不如早点出去打工挣钱，还能贴补家用。”她冷冷地说。
父亲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家里条件有限，怕是供不起你读书了。”
那一刻，我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我没有哭，也没有哀求他们，因为我明白，在他们面前，眼泪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我在心底暗暗发誓，我只能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出这片黑暗，走向属于我的光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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