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裹着桂香钻进礼堂窗户,高二(3)班的李老师站在后台调试话筒,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朝正在对镜补妆的南芝道:“小芝,你是第四个出场,别紧张啊——上次班会课你讲‘旧社区改造’都把我讲动心了,这次市中学生演讲赛,咱们班就指望你争光。”
南芝把演讲稿最后一页折了个角,抬头笑得元气:“李老师您放心,我准备的《城市空间里的人文温度》,连我爸那个搞建筑的老古董都夸有想法。”她顿了顿,瞥见台下第三排某个身影,声音突然轻了两度,“就是不知道某些人,会不会又来挑刺。”
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李老师就看见洛晏舟倚在座椅背,正低头翻一本《建筑空间组合论》。
少年校服领口松着两颗扣,腕骨在书页间若隐若现,明明是专注看书的模样,偏生眉峰压得低,像谁欠了他八百块。
“你俩啊——”李老师摇头笑,“从高一辩论赛吵到现在,我看哪天能吵出朵花来。”
南芝耳尖微烫,低头整理领结。
她和洛晏舟的“梁子”确实早得很——高一开学第一天,她作为课代表收作业,他说她“收作业的姿势像在收保护费”;高二校运会上,她跑800米摔了膝盖,他蹲下来扔给她一包纸巾,开口却是“跑不快就别硬撑”;上周五她在教室画室内设计草图,他扫了眼说“沙发和茶几的黄金比例都算错,你这设计师怕不是体校毕业的”。
“第四位选手,南芝,准备——”
广播声打断回忆,南芝深吸口气,把演讲稿塞进西装内袋。
经过洛晏舟那排时,她故意用鞋尖轻踢了下他的椅腿。
少年抬眼,目光从书页上挪开,喉结动了动,到底没说话,只伸手把她歪掉的领结拽正。
“领带歪了。”他说,声音像浸了凉水的玉石。
南芝心跳漏了半拍,鬼使神差回了句:“要你管。”转身时却悄悄摸了摸被他碰过的锁骨,那里烫得惊人。
礼堂聚光灯亮起时,赵明正站在后台阴影里。
他望着南芝走上台的背影,指节捏得发白。
作为刚转来三个月的插班生,他本以为凭竞赛省一的头衔能轻松成为焦点,可所有人的目光总追着那个扎高马尾的姑娘——她给流浪猫搭的遮雨棚上了校报,她在班会课上用泡沫板搭的“无障碍社区模型”被校长摆在办公室,连今天的演讲赛,连向来苛刻的语文组都夸她“有灵气”。
“她凭什么?”赵明摸了摸裤袋里的U盘,那里面是他昨晚趁南芝去画室时,用万能钥匙打开她课桌拷贝的演讲稿。
他改了三个数据,把“老城区改造需保留80%原住民”改成了“应迁出90%人口提升城市形象”,又在结尾加了句“传统民居是城市发展的绊脚石”——这些话足够让评委皱眉,让她从夺冠热门变成笑柄。
南芝站上讲台时,洛晏舟的手指无意识抠着座椅皮套。
他注意到她摸内袋的动作顿了顿,眉心微微皱起——那是她发现不对的习惯。
果然,当她展开演讲稿的瞬间,瞳孔骤缩。
南芝心中一惊,愤怒与慌乱一闪而过,但很快她便镇定下来,脑海中浮现出那些关于城市记忆的温暖画面。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她的声音依然清亮,“我今天原本准备的主题是《城市空间里的人文温度》,但刚刚我发现,讲稿好像被人开了个不太善意的玩笑。”
台下哗然。
洛晏舟猛地直起身子,目光如刀扫过后台——赵明正低头摆弄手机,耳尖通红。
南芝扫了眼被篡改的内容,突然笑了:“不过没关系,有些话,原本就该说进心里,而不是写在纸上。”她把讲稿对折,轻轻放在讲台上,“在座的各位,有多少人记得校门口的老面馆?王爷爷守着那口锅三十年,汤底是用每天早晨现宰的大骨熬的。去年市政说要拓宽马路,王爷爷在拆迁协议上签了字,却把锅搬进了儿子开的新店里——不是因为他觉得老房子是绊脚石,是因为他知道,有些温度,不在砖头上,在人心里。”
她的声音像春溪漫过鹅卵石:“城市要长大,但不能丢了记忆。就像我们穿新衣服,总要留着外婆织的毛衣。改造不是摧毁,是让旧的故事,住进新的房子里。”
礼堂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洛晏舟望着她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上周在画室偷看到的画——她趴在桌上画老巷改造图,阳光穿过窗棂落她发间,嘴里念叨着“这里要留棵梧桐树,给张奶奶的藤椅遮阴”。
原来那些他以为的“小打小闹”,早就在她心里长成了森林。
赵明的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他改的讲稿被南芝当众撕毁的照片。
他猛地抬头,正撞进洛晏舟的视线——那眼神冷得像把刀,他后颈泛起凉意,突然想起上周在器材室,洛晏舟堵着门说“南芝的东西,你最好别碰”。
当时他只当是死对头间的较劲,现在才明白,有些在意,藏在毒舌里,比明火更烫。
“所以,”南芝的声音拔高,“真正的城市温度,不在数据表里,在王爷爷的汤锅里,在张奶奶的藤椅下,在每一个住在城市里的人,愿意为它停留的——心跳里。”
掌声如雷炸响时,洛晏舟摸出校服口袋里的薄荷糖。
那是他今早特意买的,因为南芝说过“上台前含颗糖就不会发抖”。
现在糖纸被他捏得发皱,他却舍不得拆开——她刚才站在光里的样子,比任何甜都让人上瘾。
后台,李老师红着眼眶抱了抱南芝:“你这孩子,临场反应怎么这么好?”
南芝揉了揉发酸的鼻子:“我上周陪张奶奶去社区开协调会,她拉着我讲了三小时老巷子的故事。”她顿了顿,瞥见洛晏舟靠在门口,手里晃着个证物袋,里面是赵明的U盘,“不过可能还要谢谢某些人,让我有机会说真话。”
洛晏舟把U盘递给李老师,挑眉:“我在后台监控里看到,有人趁你去卫生间时翻了课桌。”他又望向赵明,声音冷得像冰锥,“下次想搞小动作,先想想自己有没有收拾烂摊子的本事。”
赵明脸色惨白,扭头跑了。
南芝望着洛晏舟的侧影,突然想起高一那年她痛经蹲在厕所,是他敲了敲门,从门缝塞进来一包卫生巾,然后用能冻死人的语气说:“别以为我关心你,是李老师让我买的。”
现在她才明白,有些关心,是藏在毒舌里的糖,要剥很久,才能尝到甜。
“喂。”她戳了戳洛晏舟的胳膊,“谢了啊。”
少年耳尖泛红,别过脸:“谁要你谢。”却悄悄把那颗薄荷糖塞进她手里,“下次别这么莽撞,要是讲砸了——”
“要是讲砸了,你就帮我收拾烂摊子?”南芝笑着拆开糖纸,含进嘴里,甜意漫开时,她看见洛晏舟耳尖红到了脖子根,“洛晏舟,你其实——”
“该去领奖杯了。”他落荒而逃的样子,让南芝的笑声追着他跑了半条走廊。
礼堂外的桂花开得正好,风里浮动着若有若无的甜。
洛晏舟摸着发烫的耳尖,在心里悄悄补了半句:“要是讲砸了,我就把整个礼堂买下来,只给你一个人讲。”
这句话,他打算藏十年——反正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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