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社的檀木门帘被晚风掀起又落下，南芝盯着茶海上浮动的茉莉花瓣，听赵明父亲哑着嗓子说完最后一句他妈妈在ICU里躺了十七天。
青瓷杯沿抵着她虎口，温度从指尖渗进血液。
对面的男人正用指节抵着眉心，西装袖口磨得发毛，露出里面洗得泛白的衬里——和赵明上周被她没收的那支钢笔套一个颜色。
明子翻我钱包时，我在缴费单上看到他的指纹。赵父突然抓起桌上的茶杯，茶水泼在深灰西裤上也浑然不觉，他上个月偷拿我车钥匙去抵押，说要给妈妈买进口药。
我打了他两巴掌，他跪地上说爸你别生气，我明天就去工地搬砖...
他喉结剧烈滚动，声音突然哽住：我那天才发现，这孩子校服袖口短了三指，露出的手腕细得能看见血管。
南芝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上周在教室后窗捡到的半块面包——赵明说是买多了，可现在才明白，那是他啃了一半又藏起来的午饭。
洛晏舟的手指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她手背。
她偏头看他，昏黄的壁灯下，他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平时总绷着的下颌线软了些，像被谁悄悄揉过。
叔叔，我们理解。南芝听见自己说，嗓音比想象中轻，但上周他往我设计图上泼墨，不是第一次了。她从帆布包里摸出个牛皮纸袋，倒出里面皱巴巴的画稿——每张右下角都有指甲抠过的痕迹，这些是他这学期撕的我画的速写，藏在教室后墙的砖缝里。
赵父的手突然抖起来。
他捡起一张画稿，那是南芝画的教学楼紫藤架，墨迹被水晕开，却还能看出下面用铅笔描的小字：南芝今天穿了黄裙子，像春天。
他......赵父的手指抚过那行字，他总说你们是死对头，说你总揪他作业错处。
洛晏舟突然开口：上周三课间，他把我电脑里的投资案删了。他声音很轻，却带着锋刃，但我查了监控，他在机房待了半小时，最后只删了我的文件，把同组女生的策划案备份存进了云盘——那女生父亲住院，和您情况差不多。
茶社的电子钟滴答走了半圈。
赵父突然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西装后襟皱成一团：我明天就去学校，给您二位，给李老师，给所有被明子牵连的同学道歉。
该赔的钱我一分不少，该请的家教我立刻找......
叔叔。南芝按住他要掏钱包的手，我们不要钱。她想起赵明日记本里夹的医院缴费单，想起他总在午休时去打扫教师办公室——那是能换免费午餐的勤工岗，我们需要他明白，遇到困难可以求助，而不是一个人硬扛。
洛晏舟从西装内袋抽出个U盘推过去：这是我整理的公益医疗援助资料，您拿给主治医生看看，有些进口药能走慈善赠药流程。他指节抵着U盘，像在推什么极重要的东西，还有，明子数学竞赛拿过区奖，我联系了市青少年宫的辅导老师，他们愿意免费带他......
赵父的眼泪砸在U盘上，晕开个模糊的水痕。
他抓起U盘塞进胸口口袋，动作重得像要把什么烙进心脏：我......我代明子谢谢你们。
从茶社出来时，月亮已经爬上梧桐树。
南芝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鞋跟踢到块小石子，骨碌碌滚进绿化带。
在想什么？洛晏舟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夜露的凉。
她摸出手机，屏幕亮光照出睫毛上的湿意：赵明日记本最后一页，画了个蛋糕。她划开相册，翻出上次拍的照片——歪歪扭扭的奶油上写着妈妈康复快乐，他说长这么大，只在七岁生日见过蜡烛。
洛晏舟停住脚步。
路灯在他镜片上投下光斑，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下周家长会，我陪你去。
你怎么知道有家长会？
李老师刚才发消息了。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班主任的对话框：明晚八点，办公室等你们商量细节。
南芝忽然笑了：你什么时候成消息通了？
某人总忘记看班级群。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指腹擦过她耳尖，上周还因为没看到春游通知，在教室念叨了三天。
她拍开他的手，耳尖却更烫了：要你管！
风卷着桂花香扑过来。
前面转角处，卖烤红薯的阿婆支起了摊子，暖黄的光裹着甜香，把两人的影子融成一片。
第二天午休，图书馆靠窗的位置堆着一摞《青少年心理疏导案例》。
南芝翻到某页，手指停在家庭压力型偏差行为那章，抬头正撞见洛晏舟盯着自己的侧影。
看什么？她捏起本书作势要砸。
他接住书，指腹蹭过她刚才压出的折痕：在想，你帮赵明时的样子，和高中帮我改设计图时一模一样。
她愣住。
那年校艺术节舞台设计，他熬夜画的图被雨淋湿，是她裹着毯子陪他重画到凌晨，铅笔尖戳破了手指也没停。
你那时候......
叮——
手机震动打断了她的话。
李老师的消息弹出来：家长会议程初稿发你邮箱，下午放学后一起过一遍？
洛晏舟凑过来看屏幕，发梢扫过她耳垂：需要我帮忙做什么？
帮我买杯奶茶。她故意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全糖去冰，要加珍珠。
他笑着站起来，西装裤腿扫过她的帆布鞋：遵命，南设计师。
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书上，把双向救赎四个字照得发亮。
南芝摸着那页纸，忽然想起赵明日记里的话：今天南芝骂我画稿太乱，可她帮我改线稿时，笔尖在纸上走得比我妈织毛衣还轻。
放学后的教室飘着粉笔灰的味道。
何丽老师抱着作业本经过时，忽然停在后门：小南，小洛，最近看你们总皱着眉头？她推了推眼镜，目光软得像春天的云，要是有什么难处......
没事的何老师！南芝赶紧摇头，指尖揪着校服下摆，就是......帮同学处理点小问题。
洛晏舟在她身后微微颔首：谢谢老师关心。
何丽老师又看了他们一眼，轻轻拍了拍南芝肩膀：需要找心理老师的话，告诉我。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妈妈临出差前的拥抱。
南芝望着她走远的背影，喉咙突然发紧。
要说说你的小问题吗？洛晏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他特有的低哑，比如，担心赵明不肯打开心结？
担心他爸爸压力太大？
或者......他顿了顿，担心自己做不好？
她转身，看见他眼里映着晚霞，像藏了团烧得很暖的火：我怕......
不怕。他伸手替她把散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你帮过我，帮过陈晨，帮过隔壁班摔断腿的小陆。
这次也一样，你做得很好。
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吹得讲台上的教案哗哗翻页。
南芝望着他眼底的坚定，突然觉得那些压在心里的担忧，正随着风一点点散掉。
对了。洛晏舟从书包里摸出个塑料袋，奶茶买了，珍珠加了双份。
她接过袋子，指尖碰到他的，烫得像刚出炉的烤红薯。
李老师说，家长会定在这周末。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声音轻得像句承诺，我们一起，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
晚霞把云层染成蜜糖色。
远处传来放学的铃声，混着隔壁班男生的笑闹声，在风里飘得很远很远。
南芝吸了口奶茶，甜津津的珍珠滚进喉咙。
她望着洛晏舟被染成金色的侧影，忽然想起赵明日记本里夹的那张便签——是她上周随手写的交作业，背面有铅笔涂的小字：原来被人在意，是这种感觉吗？
而此刻，她忽然懂了。
被人在意，大概就是有人陪你穿过黑暗的巷子，有人替你挡在危险前面，有人把你的每句抱怨都放在心上，有人在你犹豫时，轻轻说我陪你。
周末的家长会，会有怎样的对话？
赵明会红着眼眶说出那些藏在心里的委屈吗？
赵父会握着妻子的手，说我们一起撑过去吗？
而她和洛晏舟......
南芝望着身边人被风吹起的西装衣角，突然笑了。
有些答案，大概很快就会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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