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的瞬间,南芝的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手机贴在耳际的温度渐渐冷却,餐馆里糖醋排骨的甜香混着邻桌小孩的嬉闹声涌进来,却压不住她喉咙里泛起的酸涩。
他说闹大了对谁都不好。她把手机扣在桌面上,玻璃屏倒映出洛晏舟紧抿的唇线,赵叔叔是不是觉得...我和赵明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洛晏舟的指节在桌下轻轻叩了叩她的手背。
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钢笔的薄茧,摩挲过她的皮肤时像片暖烘烘的小砂纸:上个月年级篮球赛,赵明故意撞你那下,李老师调了监控。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调出一段视频——画面里赵明的手肘几乎是刻意顶向南芝的腰窝,昨天李老师说要把监控交给教导主任,今天他爸就急了。
南芝盯着视频里自己踉跄的身影,突然想起上周放学时赵明堵在教室门口的模样。
他校服领口歪着,眼睛红得像浸了血,说你凭什么样样都比我好时,唾沫星子溅在她新买的帆布包上。
当时她只当是青春期的无理取闹,此刻却后知后觉地发寒:所以他爸是想...用钱封我的口?
大概率。洛晏舟把手机收进西装内袋,动作利落得像在收一份商业合同,但我们不能顺着他的节奏走。他舀了勺汤推到她面前,汤面上浮着的葱花被热气托得轻轻摇晃,先吃饭,明天找李老师问清楚校方态度。
那晚南芝没睡好。
她翻来覆去盯着天花板,床头小夜灯的光晕里飘着洛晏舟落在她枕头边的碎发。
凌晨三点,她摸到床头柜里那本南芝观察日记,翻到最新一页——是三天前他写的:她今天改方案改到凌晨,我在楼下便利店买了热牛奶,装成偶遇递给她。
她喝的时候睫毛在抖,像只偷到鱼的小猫。
字里行间的温度熨平了她心口的褶皱。
她侧过身,看着洛晏舟在黑暗中起伏的胸膛,突然觉得只要有他在,再大的风浪都能扛过去。
次日清晨的风里裹着桂花香。
南芝抱着笔记本站在教师办公室门口,看洛晏舟敲开李老师的门。
李老师的茶杯还飘着热气,办公桌上堆着一摞学生周记,最上面那本的封面画着歪歪扭扭的向日葵——是隔壁班小女生的。
赵父是做建材生意的,最近在竞标区重点中学的装修项目。李老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探照灯,如果赵明在学校闹出恶意伤人的丑闻,竞标肯定受影响。他抽出一张便签纸,写下一串号码,这是校方法律顾问的电话,你们先和他通个气,明晚见面时心里有底。
南芝捏着便签纸,指腹蹭过上面的墨迹。
窗外有麻雀扑棱棱飞过,她望着洛晏舟垂在身侧的手,那只总在图纸上画建筑线条的手此刻微微蜷着,像是随时要把她护在身后。
午休时两人在操场散步。
秋阳把香樟叶晒得发亮,蝉鸣已经弱了,偶尔有片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来,飘到南芝肩头又被风卷走。
你说赵明的行为有更深层原因...南芝踢开脚边的小石子,石子骨碌碌滚进草丛,惊起两只白蝴蝶,能是什么?
洛晏舟停在一棵老槐树下。
他仰头望着树桠间漏下的光斑,喉结动了动:上周我陪我妈去医院复查,在走廊听见两个护士聊天。他转身时,阳光正好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片阴影,说赵明他妈得了抑郁症,最近在住院。
南芝的呼吸顿了顿。
她想起赵明最近总迟到,校服领子永远皱巴巴的,有次交作业时她瞥见他手腕上有道浅疤——当时以为是划到了桌角,现在想来,倒像是指甲掐的。
他日记本里写过,他妈总说你要比南芝强。洛晏舟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是南芝常吃的橘子味,上周家长会,我看见赵父当着所有家长的面扇他耳光,说连个女生都比不过。
糖纸在他指尖发出细碎的响。
南芝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她接过糖含进嘴里,橘子的酸甜在舌尖炸开,像极了那年运动会她摔在跑道上时,洛晏舟塞给她的那颗糖。
下午放学后,两人去了学校后巷的废弃仓库。
那是赵明上次堵南芝的地方,墙皮剥落的砖墙上还留着他用喷漆写的南芝是骗子,字迹已经褪成浅灰色。
洛晏舟掏出手机打着手电,光束扫过积灰的货架。
南芝弯腰时踢到个铁皮盒子,锈迹斑斑的盒盖掀开,里面掉出几本硬壳笔记本——封皮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正是赵明的。
最上面那本摊开在某一页,墨迹晕开了一片:妈妈今天又把药瓶砸在我头上,她说你要是能像南芝那样得设计奖,我就好好活。
可我连她的设计图都看不懂,我是不是个废物?
南芝的指尖轻轻抚过那片泪渍。
旁边一页画着歪歪扭扭的简笔画:穿病号服的女人坐在床上,旁边站着个缩成小团的男孩,头顶飘着黑压压的乌云。
原来他不是坏,是太疼了。她合上本子时,一张照片从里面滑出来——是赵明和他妈在游乐园的合影,女人笑得很灿烂,赵明举着棉花糖,脸上沾着糖渣。
洛晏舟蹲下来帮她捡照片,指尖碰到她手背时,两人同时顿了顿。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飞了什么:要不要试着和他聊聊?
南芝望着照片里那个眼睛亮晶晶的小男孩,想起上周她在楼梯间撞见赵明抹眼泪,他看见她时慌乱地擦脸,说沙子进眼睛了。
她当时只笑着说下次带包纸巾,现在想来,那声沙子里藏了多少说不出口的苦。
好。她把日记本小心放进铁皮盒,但得找个他愿意说的地方。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
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巷子里,路灯次第亮起,把影子拉得老长。
南芝正盘算着明天怎么约赵明,转角处突然走出个中年男人。
他穿深灰色西装,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颈间,眼里布着血丝,倒像是熬了几夜。
南同学,洛同学。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玻璃,我是赵明他爸。
南芝下意识往洛晏舟身边靠了靠。
洛晏舟的手臂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侧,像道结实的墙。
明晚的茶社,我想说的不只是赔钱。赵父摸出烟盒,刚抽出一根又塞了回去,我知道我那儿子混,也知道是我们当父母的没做好。他的喉结滚动着,在路灯下投出晃动的阴影,能不能...给我个机会,当面和你们道个歉?
南芝望着他发红的眼尾,突然想起日记本里那句爸爸已经三天没回家了。
夜风掀起他西装下摆,露出里面皱巴巴的衬衫——那是赵明上周穿的那件,袖口还沾着蓝墨水。
洛晏舟握了握她的手。
她知道他在问要不要答应,而她望着赵父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自己爸妈出差时,洛晏舟蹲在她家门口,说我陪你等的模样。
我们去。她听见自己说。
赵父的肩膀明显松了松。
他从口袋里摸出张名片,指尖发颤地递过来:明晚七点,我提前到。
路灯在他背后晕出模糊的光圈。
南芝接过名片时,触到他掌心的老茧——和赵明笔记本上磨出的茧子,形状竟一模一样。
洛晏舟牵起她的手往家走时,她回头看了眼。
赵父还站在转角处,身影被路灯拉得很长,像片被风刮皱的纸。
他抬手抹了把脸,动作很慢很慢,像是怕碰碎了什么。
南芝突然想起日记本最后一页的话:妈妈今天笑了,她摸我的头说我们明明确实很棒。
原来被人好好爱着,是这种感觉吗?
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飞向远方。
明天的茶社里,会有怎样的对话?
赵明的父亲眼底那丝疲惫,又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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