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四年三月十五,巳时三刻,大明宫丹凤门前,三十六面孔雀羽葆在春风中猎猎作响。九鸾金顶凤辇缓缓驶出,朱红漆木上镶嵌的南海明珠折射出万千光华,车舆四角垂落的鲛绡帘随风轻扬,隐约可见帘后一抹明黄身影。杨玉环扶着鎏金龙纹车辕,指尖触到冰凉的金丝缠枝纹路,耳中传来此起彼伏的“贵妃千岁“呼声,如同浪潮般将她淹没。
朱雀大街两侧,百姓们自寅时便已聚集。有人踩着高凳,有人攀着树梢,孩童被举过头顶,只为一睹凤辇真容。当仪仗队的锣鼓声由远及近,人群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八十一名金甲武士手持金瓜钺斧,踏出整齐划一的步伐,玄色铠甲上的鎏金狮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紧随其后的是二十四抬香案,案上摆放着象征贵妃尊荣的玉器、珊瑚与玛瑙,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凤辇行至花萼相辉楼时,楼上突然传来孩童的嬉闹声。杨玉环下意识抬头,正对上寿安公主好奇的目光。五岁的小公主趴在栏杆上,粉雕玉琢的脸上满是兴奋,手中挥舞着纸扎的小步摇。乳母慌忙捂住她的嘴,可那清脆的笑声还是穿透喧嚣,直直撞进杨玉环耳中。她的指尖骤然收紧,绣着牡丹的鲛绡被攥出褶皱,仿佛又看见七年前的自己,在寿王府的花园里,将同样的纸花别在李瑁发间。
“贵妃娘娘的步摇真好看!“街边突然响起稚嫩的惊叹。杨玉环低头望去,只见一个梳着双髻的女童,仰着红扑扑的小脸,眼中满是羡慕。孩子母亲急忙捂住女儿的嘴,可她挣扎着喊道:“娘,我长大了也要戴这么漂亮的首饰!“人群中爆发出善意的哄笑,杨玉环不自觉地露出微笑,广袖轻扬,腕间的玉镯与步摇上的东珠相撞,发出清越的声响。
当凤辇经过东市时,商贾们纷纷点燃鞭炮。漫天纸屑如红雪纷飞,绸缎庄、金铺的伙计们举着写有“恭贺贵妃“的锦缎,争着向凤辇抛掷彩绸。一匹月白色的鲛绡正巧落在车舆上,上面用金线绣着“云想衣裳花想容“的诗句。杨玉环望着熟悉的字迹,想起昨夜在太真观,玉真公主握着她的手写下这句诗时的叹息:“玉环,这世间好物,终究难两全。“
突然,人群中传来骚动。一名身着青衫的男子冲破侍卫阻拦,跪在路中央高举玉珏。“贵妃娘娘!“他的声音嘶哑却清晰,“此乃寿王殿下征战吐蕃时所得,命小人转交......“话未说完,便被金吾卫强行拖走。杨玉环的瞳孔猛地收缩,透过鲛绡帘,她看见那枚玉珏上熟悉的螭纹——正是那年李瑁出征前,她亲手为他系在腰间的配饰。
凤辇微微颠簸,她伸手去够,却只抓到一把虚空。珍珠流苏晃荡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马嵬坡下的月光,李瑁紧握她的手说“等我归来“;太真观的雨夜,他翻墙而入,铠甲上还沾着边关的风雪;还有昨日收到的密信,短短“珍重“二字,墨迹被泪水晕染得模糊不清。
“娘娘当心!“绿萼的惊呼将她拉回现实。不知何时,凤辇已行至曲江池畔。水面倒映着凤辇的影子,与岸边盛开的桃花相映成趣。乐工们奏响新编的《贵妃引》,琵琶声婉转,箜篌声悠扬,却盖不住她剧烈的心跳声。她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满头珠翠、华服锦绣,却像是一具被金丝缠绕的傀儡。
当凤辇即将驶入大明宫时,一阵狂风骤起。杨玉环的鲛绡面纱被掀起,露出惊世容颜。百姓们的欢呼声达到顶点,有人甚至跪地叩首,高呼“仙子临凡“。她望着漫天云霞,突然想起李瑁曾说:“若有来世,愿与你做对平凡夫妻,看遍长安花。“而此刻,这繁花似锦的长安,这万人瞩目的荣耀,却成了困住她的牢笼。
凤辇缓缓停下,高力士的声音穿透喧嚣:“恭迎贵妃娘娘回宫!“杨玉环深吸一口气,扶着车辕起身。十二破裥裙的裙摆扫过石阶,珍珠流苏垂落如帘,将她与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她知道,这场华丽的巡游,既是荣耀的加冕,也是自由的葬礼。当宫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她终于摘下脸上的微笑,任泪水打湿精致的妆容。从此刻起,她不再是杨玉环,而是大唐贵妃,是深宫中永远不得自由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