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让他参加烛龙秘境的名额考核?”
五长老一掌拍碎案几,赤红的须发无风自动,“我离山百年才得三个名额!”
离开主峰的众长老再次齐聚长老堂。
堂内,烛火摇曳。
众长老面色各异,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三长老轻抚长须,缓声道:“五师弟,这名额考核本就是天机定数,非我等能左右。”
他目光转向主座,“况且……掌门师兄既未收回葬天剑,此子身份恐怕…”
话未说完,堂内众人皆是一凛。
葬天剑乃离山镇派至宝,从万年前苏景祖师后,再无人让其认主。
如今却被一个外人收服,且还任其佩戴,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可那些宗门…”四长老阴测测地开口,却被三长老打断。
“当务之急是查清此子来历。”三长老指尖轻叩扶手,“至于其他……待他真能通过考核再说。”
大长老缓缓颔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传令下去,即刻彻查陈传生身世。另外……”他顿了顿,“封锁这些消息,特别是葬天剑认主之事!”
.........
暮色渐沉,陈传生跟着折小鱼来到离山最外围的一座孤峰。
山间云雾缭绕,一座青瓦小院静静矗立在崖边,檐角风铃在晚风中叮当作响。
“这地方是离山分给我的。”
折小鱼推开斑驳的木门,惊起几只栖息的灵雀。
“不过前些年我跟那群老顽固置气,就搬出去了。”她回头瞥了眼陈传生,又飞快移开视线,“现在……既然回来了,自然要住回这里。”
陈传生环顾四周,院中杂草丛生,石桌上积着厚厚一层灰。
显然这地方荒废已久。
他倒也不在意,毕竟比起沉睡万年的棺椁,这里已经算得上舒适。
“你、你要干活哦!”折小鱼突然叉腰,努力摆出凶巴巴的模样,但微微发颤的尾音暴露了她的心虚,“不干活就不给饭吃!”
陈传生哑然失笑。这丫头明明怕他,却还要强撑架势。
他挽起袖子,二话不说开始清理院落。
十万年沉睡岁月的磨砺,这点凡尘琐事于他而言反倒有种久违的踏实感。
待到月上中天,原本破败的小院已焕然一新。
陈传生坐在石阶上,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这副新生的躯体虽以天地至宝重塑,但终究尚未开始修行,此刻竟真感到了久违的疲惫与饥饿。
“喂…”折小鱼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几分别扭,“饭好了。”
灶台上摆着几样简单却香气扑鼻的菜肴,少女正手忙脚乱地盛饭。
月光透过窗棂,在她沾着面粉的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陈传生忽然想起,上一次有人为他做饭,还是在争夺天尊之位前青河神女为他熬的那碗莲子羹。
陈传生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碗沿,热气氤氲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改变他一生命运的雨天。
那时的他,不过是个背着柴刀的普通樵夫。
那日暴雨倾盆,他在山涧边发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女。
少女的青色衣裙早已被雨水浸透,腰间挂着的玉牌上刻着“青河”二字。
“别……别碰我…”少女虚弱地挣扎,眼中满是戒备。
陈传生叹了口气,还是将她背回了自己的茅草屋。
他记得那夜风雨交加,少女高烧不退,他守了整整三宿未眠。
“你叫什么名字?”第四日清晨,少女终于能下床走动。
“陈传生。”他头也不抬地劈着柴火。
“我是青河世家的…”少女说到一半突然停住,改口道:“你就叫我青河吧。”
那时的他怎会知道,这个随口报出的名字,竟然在日后名震九州。
更不会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会成为日后与他并肩作战的挚友。
“我要跟着你。”伤愈后的青河突然宣布。
“胡闹!”陈传生记得自己当时差点摔了柴刀,“你一个姑娘家…”
“我不管!”青河倔强地抿着唇,“你救了我,我就要报恩。”
后来他才知道,为了这个决定,青河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当青河世家的长老们带着雷霆之怒找来时,少女挡在他面前,亲手捏碎了象征家族身份的玉牌。
“从今日起,我不再是青河世家的人。”她声音颤抖却坚定,“我的命是他的,他去哪,我就去哪。”
陈传生猛地回神,碗中的热气已经消散。眼前是折小鱼疑惑的脸庞,少女正用筷子戳着他的手背:“发什么呆?菜都要凉了。”
月光依旧,檐角风铃叮咚。
可那个为他放弃一切的少女,早已消失在十万年的光阴里。
陈传生低头扒饭,任由垂落的发丝遮住泛红的眼眶。
折小鱼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他的脸颊:“你该不会……想起故人了吧?”
陈传生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
这个动作太过熟悉,就像当年青河总爱凑到他眼前说话一样。
他抬眼望向折小鱼明亮的眼眸,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雨夜里倔强的少女。
“吃你的饭。”他别过脸,声音有些沙哑。
窗外,一片落叶打着旋儿飘进屋内,轻轻落在陈传生的肩头。
就像命运,又一次将这个与故人相似的少女,送到了他的身边。
而十万年光阴流转,陈传生忽然明白,这人间烟火气,竟比什么天材地宝都更加珍贵。
饭后,陈传生独自跃上屋顶,葬天剑横放在膝头。
夜风微凉,带着山间特有的草木清香,轻轻吹散了他额前的碎发。
天穹之上,星河璀璨如旧,与十万年前别无二致,仿佛时光在这片星空下从未流逝。
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剑身,冰冷的触感让他微微蹙眉。
剑鞘上那些看似装饰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幽光,每一道都是上古铭文,记载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真是奇怪,当年那个杀伐果决、从不回首的自己,何时变得这般多愁善感了?
记忆里本该是血与火的征战,是惊天动地的厮杀,如今浮现的却尽是些琐碎而温暖的片段——
青河总爱扯着他的袖子,非要他尝新研制的丹药。
少女纤细的手指上总是沾着药草碎屑,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
那些丹药有时甜得发腻,有时苦得让人皱眉,但他每次都会认真品尝,然后看着少女或得意或懊恼的表情暗自好笑。
九婴那个暴躁的家伙,每次等他出门都要不耐烦地跺碎几块山岩。
巨大的妖身在山谷间来回踱步,震得地面微微颤动。
“磨蹭什么!”
那浑厚的声音至今犹在耳畔,“再不出来老子就把这山头踏平!”
还有苏景……那个本该是生死大敌的男人。
大战前夜,他们竟在离山绝顶的孤松下设席对酌。
苏景的银甲映着月光,泛着冷冽的光泽,酒坛碰在他剑鞘上发出清脆声响。
“明日过后,无论胜负……”苏景的声音低沉而平静,眼中却藏着说不出的复杂,“这坛……算了,这酒也没名字,反正就当是饯别礼吧!”
陈传生忽然低笑出声,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当年他只当是挑衅,是敌人临战前的示威。
如今想来,苏景眼中分明藏着与他同样的了然——他们都不过是那个庞大棋局上的棋子罢了。
那夜的山风,那夜的酒香,还有苏景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都在这十万年后的星空下变得格外清晰。
“喂!”屋檐下突然传来折小鱼清脆的喊声,打断了陈传生的思绪。
少女抱着个沾满泥土的酒坛子,正踮着脚尖往上举。
月光下,她纤细的身影在地上投下一道摇曳的影子,发间的银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陈传生低头望去,只见折小鱼像只努力够果子的小松鼠,蹦跳了两下,却始终差着一大截。
她气鼓鼓地嘟着嘴,脸颊因为用力而泛起淡淡的红晕。
“真是……”陈传生轻叹一声,身形如落叶般轻盈飘下。
他一手接过酒坛,另一手顺势揽住少女纤细的腰肢,足尖在屋檐轻轻一点,便带着她重新回到了屋顶。
“你、你干什么!”折小鱼惊呼一声,待反应过来时,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了屋脊上。
陈传生没有答话,只是轻轻揭开酒封。
一股熟悉的米酒香气扑面而来,朴实无华,却让他心头微颤。
这味道,与十万年前那个小山村里的浊酒何其相似。
“我只有这个酒。”折小鱼抱着膝盖坐在屋顶上,看着他说:“你莫嫌弃。”
陈传生摇摇头,指尖轻抚酒坛粗糙的表面。
这普通的米酒,可比任何琼浆玉液都更让他动容。
当年他还是个樵夫时,喝的不就是这样的酒吗?
那些在茅草屋里,就着咸菜下酒的夜晚,那些还未踏上修行之路的平凡时光…
酒香在夜风中缓缓散开,恍惚间,陈传生仿佛看见苏景就坐在对面举杯。
那个银甲染血的男子,在决战前夜与他共饮的,不也是这般普通的酒水吗?
十万年光阴流转,故人皆成黄土,恩怨尽化云烟。
唯有这酒,这天,这月,这星,依然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