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传生成为离山当代大师兄的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石子,虽激起几圈涟漪,却终究未能掀起什么风浪。
那些曾目睹他踏过登剑路七十七阶的弟子们,至今仍记得那日剑冢震动、葬天认主的震撼景象。
即便有人暗自腹诽,觉得让一个入门不过数日的外人执掌大师兄之位有违常理,却也无人敢当众质疑。
毕竟那柄悬在少年腰间的葬天古剑,便是最不容辩驳的凭证。
只是离山剑派内部虽因登剑路一役的震慑而无人敢公开质疑,但外界却因消息不全而暗流涌动。
几天时间过去,当“离山大师兄竟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这一消息传开后,周边依附于离山剑派的各处势力中,已有暗潮开始涌动。
“听说了吗?离山这次选了个凡体凡命之人当大师兄!”
“还是个没有修为的废人!”
“离山剑派……怕是真的没落了……”
而在其中,对于陈传生离山剑派的大师兄只是个凡人的消息,反弹最大的,便是一些游离在离山势力边缘的各个宗门。
甚至有些势力此前就已经暗中脱离,这次也只不过是彻底公开了而已。
但这些对于陈传生来说,都不算是大消息。
此刻的他,正在离山悠哉悠哉地走着。
这会山间的晨雾寥寥升起,虽说这几日宗门内发生了很多大事,但练剑坪上的晨课依然照常进行。
无数弟子站桩举剑,虽说只是最普通的“离山起手式”,但百人齐练之下,剑锋划破空气的嗡鸣竟隐隐形成共鸣。
剑气如潮,在练剑坪上卷起细小的旋风,吹得弟子们的衣袂猎猎作响。
陈传生站在古松下的阴影里,目光穿透晨雾,静静注视着这一幕。
他当然认得这套剑式——十万年前,苏景就是用这样“普通”的起手式,在他胸前留下第一道伤痕。
那些看似笨拙的横劈竖斩里,藏着能斩断山岳的返璞归真。
当然,这些还在坐幽境界的弟子们是发挥不出来这招的真正威力的。
练剑坪上,不时有年轻弟子忍不住偷眼西望——那座被晨雾笼罩的孤峰之巅,一道白色身影正如往常般独自练剑。
那人每一剑都干净利落,剑锋过处,连飘散的云雾都被无形的剑气一分为二。
苏晚照——离山剑派当代剑种,一个活在弟子心中的名字。
昨日折小鱼说起这位剑种时,眼中难得流露出几分敬意。
“苏姐姐可是三岁执剑,五岁便悟出‘剑意’,十岁那年携着满身剑气踏入坐幽境。十三岁时……”
少女掰着手指细数,“八颗道果同时凝结,成就千年难遇的‘仙灵剑体’。”
说到此处,折小鱼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随后十五岁破入照神境时,据说连闭关的掌门都被惊动出关。如今才过去一年,却已是照神二段……”
她顿了顿,眨着眼睛看着陈传生:“喂,你说苏姐姐什么时候能成为照神三段?甚至修成真灵?”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作响,陈传生随手将一块青冈木扔进火堆,火星四溅。
“照神境……”他望着跳动的火焰,声音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可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在他眼中,苏晚照的天赋虽佳,却远称不上惊艳。
单说她的先祖苏景,十五岁时便已是九元真灵境,剑意通天彻地。
不过对如今的离山而言,苏晚照确实已是百年难遇的奇才。
若按常理,不出一年,这位剑种确实有望凝聚真灵。
“只是……”陈传生拨弄着火堆,火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动,“照神境的玄机,远非常人所想。”
他至今记得,当年自己初入照神时的轻狂。
那时他也以为,照神不过三段之分,破境真灵指日可待。
可就在三段圆满,即将凝聚真灵的关键时刻,他忽然察觉到经脉深处传来一丝几不可察的滞涩。
那一瞬的灵觉,救了他的道途。
闭关七载,他终于参透其中玄机——原来修行九境,暗合天地至理。
第一境坐幽对应第六境天元,这很多人都知道。
可第二境照神,竟也与第八境叩道遥相呼应。
若在照神时根基不稳,即便侥幸破入真灵,将来叩道之时,必遭道途受阻!
灶火渐旺,映照着陈传生若有所思的面容。
葬天剑在鞘中轻颤,仿佛在应和着主人心中所想。
这修行之路上的玄机,又岂是寻常天才能窥破的?
…………
山风掠过,将孤峰上那道白色身影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
也吹醒了正在回忆之中的陈传生。
苏晚照似有所感,手中长剑突然一顿,隔着数里之遥,朝练剑坪方向投来一道目光。
那一瞬,所有偷看的弟子都如芒在背,慌忙收回视线。
陈传生却迎着这道目光,嘴角微微扬起。
葬天剑在鞘中发出轻微的嗡鸣,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可那少女却只是简单地往这看了一眼,很快就又收回了视线。
但这一眼还是让陈传生捕捉到了苏晚照现在的状况。
照神二段圆满,只要心念一动,立马就能踏入三段。只是,看样子,苏晚照并没有急着破段,而是反复在打磨。
这倒是让陈传生对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照神境的三段,与第八境叩道的三期所对应,但凡其中有些许不到圆满,那么之后叩道受到的影响就越大。
山风渐息,陈传生收回目光,转身沿着青石小径缓步离去。
晨露沾湿了他的衣角,在石阶上留下一串浅浅的水痕。
练剑坪上的弟子们仍在挥汗如雨,剑锋破空之声此起彼伏。
陈传生驻足片刻,目光扫过那些年轻的面庞。
这些弟子虽资质平平,但胜在勤勉。
甚至其中几个使剑的姿势,隐约能看出几分离山剑法真意的影子。
“可惜……”他轻声自语,“终究只得其形。”
正欲离去,前方山道拐角处突然转出一道身影。
一个背负巨剑的人从山下走了上来,剑身几乎拖地而行,在石阶上刮出细碎的火星。
“陈兄弟。”巨剑男子潇洒一笑,抱拳行礼,“在下赵无尘,前些日子闭关,今日方才破关而出。”
“刚出关的时候就听闻陈兄弟——哦,现在该称大师兄了——”赵无尘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竟以凡人之躯闯过登剑路七十七阶,更让葬天剑主动认主。这等壮举,我实在心痒难耐,特来结识。”
山风拂过,吹动赵无尘额前散落的发丝,露出那道寸许长的剑痕——那是去年与苏晚照切磋时留下的“纪念”。
这道伤痕在离山弟子中赫赫有名,因为它是“战斗狂人”赵无尘为数不多的败绩证明。
在离山剑派,赵无尘的挑战癖可谓人尽皆知。
从刚入门的记名弟子到闭关多年的长老,几乎无人能逃过他的“切磋”邀请。
据说连后山的灵鹤都被他追着比划过剑招。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战斗疯子,至今却只败过两次:一次是去年与苏晚照的百招之约,那道剑痕便是见证;另一次则是与离山另一位神秘天骄的比试,具体细节无人知晓,只知那次之后赵无尘闭关三月,出关时重岳剑意已臻至第七重。
“大师兄,请赐教!”
赵无尘解下背后那柄玄铁重剑,剑尖在地面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这柄几乎与人等高的巨剑名为“千钧”,通体乌黑,剑身上隐约可见七道云纹——每修成一重剑意,便会自然浮现一道。
此刻七纹齐现,在晨光下流转着暗沉的光晕。
“我们听闻大师兄尚未开始修行,所以……”
他轻轻抬起双眸,“我们只比剑招,不动灵力。”
陈传生微微一笑,倒也没有拒绝,目光扫过路旁一丛青竹。
他随手折下一根三尺长的竹枝,轻轻一抖,竹叶簌簌而落。
“就用这个吧。”
赵无尘浓眉一皱:“大师兄这是看不起我?”
“非也。”陈传生指尖轻抚竹枝,“葬天剑出鞘必见血光,你我切磋而已,何必动真格?”
赵无尘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有理!倒是我莽撞了。”
他摆开架势,重剑横于胸前,“请!”
话音未落,赵无尘已如猛虎般扑来。
那柄重剑在他手中竟轻若无物,剑锋划破空气,发出沉闷的呼啸声。
陈传生不慌不忙,竹枝斜斜一挑。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离山起手式,却在这一刻仿佛活了过来。
竹枝与重剑相触的瞬间,赵无尘只觉一股巧劲传来,重剑竟不由自主地偏离了轨迹。
“好!”赵无尘大喝一声,剑势突变。
重剑在他手中化作一片乌光,正是离山剑法中的“千山叠嶂”。
陈传生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这赵无尘看似粗犷,剑法却已得离山真传三分精髓。
他手中竹枝忽快忽慢,时而如灵蛇吐信,时而似老松盘根,竟将赵无尘的攻势一一化解。
三招过后,赵无尘额头已见汗珠。
他越打越是心惊,这看似随意的竹枝,每一次都恰好点在他剑招最薄弱处,逼得他不得不变招。
第七招时,陈传生竹枝突然一颤,如灵蛇般穿过赵无尘的剑网,轻轻点在他手腕穴位上。
“承让。”陈传生收势而立。
赵无尘呆立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非但不恼,反而爽朗大笑:“痛快!大师兄不愧是闯过登剑路的人,剑法通神,我输得心服口服!”
陈传生却摇头。
“并非我剑法通神,而是你还未将剑意融会贯通。”他看着赵无尘的重剑道,“重剑并非剑随人动,而是人随剑动,以剑势带动攻势,惯性向前,才能一收一放,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