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清晨,薄雾未散。
陆婠婠抱着一包刚出锅的糖炒栗子,蹲在客栈二楼窗边,看着沈叙换上寻常商贾的衣裳。月白色的长衫掩去帝王威仪,倒像个翩翩贵公子——如果忽略他腰间那柄镶着龙纹的匕首的话。
“夫君真要独自去市集?”她往嘴里塞了颗栗子,含混不清地问。
沈叙系好腰带,顺手擦掉她嘴角的栗子屑:“爱妃在客栈等着便是。”
“不行!”陆婠婠一把拽住他袖子,“万一有人行刺怎么办?臣妾得跟着!”
其实是怕他发现自己偷藏了三包松子糖在枕头底下。
皇帝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她鼓鼓的荷包:“朕看爱妃是惦记西街那家蜜饯铺子吧?”
被戳穿心思的陆婠婠:“……”
最终两人各退一步——
沈叙戴着斗笠混入人群,陆婠婠则扮作小书童跟在身后,脸上还抹了两道灰。
“这位爷,新到的湖笔要看看吗?”摊主热情招呼。
沈叙拿起一支笔,状似随意地问:“今年蚕丝收成如何?”
“唉,别提了!”摊主压低声音,“官府收税的秤有问题,三斤丝能称出五斤来!”
陆婠婠看见沈叙指节一紧,笔杆“咔嚓”裂了道缝。
她连忙掏出铜钱:“我们买了!”
转过街角,沈叙突然拐进一家米铺。
“陈米多少钱一石?”
掌柜的叹气:“客官要买可得趁早,听说朝廷要加征漕粮,米价马上要涨了。”
陆婠婠明显感觉身旁气温骤降,赶紧拽着沈叙的袖子往外拖:“夫君!那边有卖糖人的!”
行至茶楼,说书人正讲到精彩处——
“那贪官刘知府啊,在衙门后院挖了个池子养金鱼,你们猜用什么喂?上等的白米!”
“啪!”沈叙手中的茶盏碎成齑粉。
满堂寂静。
陆婠婠一个箭步冲上去:“我家主子有癔症!一激动就捏碎东西!”说着往说书人手里塞了块碎银,“您继续!继续!”
回客栈的马车上,气压低得能结冰。
陆婠婠小心翼翼戳了戳沈叙紧绷的侧脸:“皇上……夫君?”
“朕竟不知,”他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江南的秤会吃丝,漕粮能喂鱼。”
她突然从袖中掏出一物:“所以臣妾偷了这个。”
——竟是那米铺的账本!
沈叙愕然:“你何时……”
“您看这儿。”她指着某页,“他们有两本账,一本给官府看,一本自己留底。”
皇帝眸色渐深,突然将她搂进怀里:“朕的小狐狸。”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尖,陆婠婠心跳漏了半拍。
“不过,”沈叙突然捏住她鼻子,“偷东西要罚。”
“啊?”
“今晚的莲子羹,多加一勺糖。”
陆婠婠:“……”
这算什么惩罚?!
夜半,沈叙在灯下翻阅账本。
忽觉肩头一沉,某个偷看的小女子已经靠着他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龙须糖。
他轻笑着将人抱到榻上,却听见她梦呓:“夫君,秤我修好了。”
烛火摇曳,映照着帝王眉宇间化不开的温柔。
翌日清晨,钦差带着圣旨冲进府衙时,刘知府还在喂他的金鱼。
而城南茶楼上,陆婠婠正欢快地啃着蟹粉包:“夫君,接下来去哪玩?”
沈叙慢条斯理地擦掉她脸上的蟹黄:“爱妃说呢?”
“听说,西湖醋鱼特别好吃?”
“好。”皇帝屈指弹了下她额头,“不过得先陪朕去个地方。”
谁也没想到,帝王南巡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竟是抱着他的小妃子,在渔船上看了一整日落日。
次日,陆婠婠趴在案几上,盯着沈叙批了一夜的奏折发呆。墨迹未干的朱批旁,还搁着半块她昨夜偷藏的糖酥饼。
“爱妃在看什么?”沈叙搁下笔,揉了揉眉心。
陆婠婠鼓起勇气,将一叠皱巴巴的宣纸推过去:“臣妾……写了点建议。”
——《关于江南民生改善的若干意见》
标题歪歪扭扭,还沾着可疑的油渍。
沈叙挑眉,展开细看:
第一条:秤不准就换秤!
(建议朝廷统一发放标准秤,每季度校验,违者罚去养螃蟹)
第二条:米贵就多存米!
(各州县应设常平仓,丰年收粮,荒年放粮,账本一式三份,谁作假就让他吃自己贪的米)
第三条:养鱼不准用米!
(建议推广蚯蚓养鱼法,臣妾可以教,工钱只要每天三盘点心)
……
沈叙越看眸色越深,到最后竟低笑出声:“爱妃可知,这条陈比朝中大半官员的折子都实在。”
陆婠婠耳根发烫:“臣妾就是、就是随便写写。”
其实是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农户家孩子饿得啃树皮的样子。
皇帝突然执起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墨渍:“明日随朕去个地方。”
翌日,漕运码头。
烈日当空,搬运工们赤着膀子扛粮袋,脊背被压得佝偻。陆婠婠戴着帷帽跟在沈叙身后,突然被个瘦小的身影撞到——
“贵人饶命!”满脸煤灰的少年跪地磕头,“小的不是故意的!”
她这才发现,少年肩上竟扛着两个成年人的粮袋,草鞋磨破的脚趾渗着血。
“你……你多大?”
“十、十二。”
沈叙突然开口:“官府规定,未满十五不得做漕工。”
少年哆嗦着指向不远处:“可、可刘老爷说,不干活就没粥吃!”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陆婠婠看见个脑满肠肥的商贾,正拿着鞭子抽打动作慢的工人。
她气得一把扯下帷帽:“夫君!”
这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喊这个称呼。
沈叙眸色一暗,抬手示意。暗处立刻有侍卫冲出去,将那商贾按倒在地。
回程的马车里,陆婠婠攥着沈叙的袖子直抖:“那些孩子……”
“朕已命人设童工堂。”他拭去她眼角的泪,“凡孤贫孩童,每日供两餐一宿,教识字算账。”
“真的?”她眼睛亮起来,“那、那臣妾能去教做点心吗?”
沈叙屈指弹她额头:“先把你的《女则》抄完再说吧!”
“好!”陆婠婠揉了揉脑袋,撇了撇嘴,这副神情却是逗笑了沈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