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当这是稷下学宫的辩论场呢？昨天联璧双幕的时候，小扶苏在学宫背《汤誓》，说‘有夏多罪，天命殛之’。”
他又看着扶苏说：
“长公子，我问你，商汤讨伐夏桀，周武讨伐商纣，是靠德得的天下，还是靠武力？”
扶苏站在台阶下面第三层。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那声音撞着玉璜。这玉璜是母亲郑姬临死前给他的，说“德润玉，玉镇心”。
现在玉璜贴着心口，就像块烧红的炭。
殿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李斯像根细针一样盯着扶苏的后脖子；蒙毅攥着玉笏的手指都发白了；公子将闾和高交头接耳，将闾冷笑一声：
“大哥又要当圣人了。”
胡亥咬着蜜橘，汁水顺着下巴流到衣服里，眼睛笑得发亮；嬴阴嫚攥着妹妹栎阳的手，指甲都快掐进对方手腕里了。
扶苏喉咙动了动，说：
“回父王，是德。”
他看见嬴政的眉毛动了动，看见李斯嘴角露出嘲笑的样子，看见淳于越扶着桌子差点摔倒。
可他想起昨天双幕里那个在雨里扶老人过桥的小扶苏，想起太学里先生说“以德化民，才能长治久安”，想起母亲临死前说“我儿要做个有光的人”。
嬴政轻声重复了一遍：
“德？”
这声音轻飘飘的，却让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他站起来，帽子晃了晃，露出紧绷的嘴唇，说：
“商汤地盘只有七十里，周武只有百里，要是只靠德，怎么能灭了夏朝和商朝？
要是只靠德，我的三十万铁骑，难道是用来讲《孝经》的？”
扶苏往前迈了半步，玉璜在腰上撞出清脆的声音，说：
“商汤施德，有三千诸侯来归附；周武施德，八百诸侯在孟津会合。
武力，是德的刀刃。
没有德凝聚人心，刀刃再锋利，也砍不断天下人的脊梁。”
殿里一下子炸开了锅，大家小声议论起来。
墨家博士甩了甩袖子，冷笑一声：
“书生之见！”
名家博士摸着胡子想了想，说：
“倒也能说得通。”
蒙毅松了一口气，悄悄擦了擦额头的汗；李斯捏碎了半块玉珏，碎渣扎进手里，血顺着手指缝滴在黑色的朝服上，就像一朵怪异的花。
嬴政盯着扶苏，说：
“退下。
明天跟我去上林苑打猎。”
扶苏退下去的时候，靴子踩到一片槐树叶。
他摸了摸腰上的玉璜，心想或许父王衡量的标准，从来不是玉璜，而是剑。
殿里的人陆续走了。
嬴政站在空荡荡的殿里，拿出袖子里的帛书，上面是昨天太史令紧急报告的：
“双幕显兆，长公子要是实行德政，大秦可能二世就亡；要是实行霸术，能延长国家寿命一百年。”
嬴政小声念叨着：
“德政……霸术……”
他手指划过剑鞘上的花纹，想起扶苏刚才的眼神，又想起三十年前，自己在雍城举行冠礼的时候，老驷车庶长握着他的手说：
“王上，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这时，殿外传来宦官尖细的声音：
“公子胡亥求见，说要给陛下看新训的猎鹰。”
......
章台宫的青铜漏壶刚滴完第七百二十滴水，扶苏踩着晨露进了殿门。
嬴政穿着玄色衮服，正站在殿中央，手里青铜剑的穗子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他看着长子束发的玉冠，这是去年自己亲手赐的蓝田玉，现在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白光，让他想起扶苏七岁那年，跪在自己膝头，仰着小脸背《商君书》的模样。
嬴政说：
“昨日朝议，你说商汤周武靠德行夺取天下。”
“可《商君书》里说了，‘国家之所以重要，君主之所以尊贵，靠的是实力’。”
扶苏站定，素色深衣的下摆扫过青石板。
他想起昨晚在书斋里，淳于越捋着花白胡子说：
“汤武革命，顺应天意民心，这是德政的最高境界。”
现在迎着父王像剑一样的目光，他喉咙动了动，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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