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郁细细打量着这团惹人怜爱的小白团子,它正睁着圆溜溜好似葡萄般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棠郁手中的桂花团子看,口中发出“喵喵喵”的叫声,毛绒绒的尾巴直立并紧紧贴着棠郁的腿蹭了一圈。
棠郁见过山上各种奇形怪状的妖邪鬼祟,此刻只觉得那团子可爱的她要化了,尚未开口有所动作,那团毛绒绒的小白云便被宋婉茹迅速抱走了,她紧紧抱着小白云,带着一丝戒备又夹杂着疑惑的奇怪神情看着棠郁,小脸被烈日晒的红扑扑的,额头是细密的汗珠,她此刻抱着小白云也无暇去擦拭。
她的身后紧随着婢女,那婢女一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脚步不停的在身后小跑着,待见到棠郁时赶忙行了个礼,然后急忙接过宋婉茹手中的小白云,随着宋婉茹转身离去,自始至终未再与棠郁说一句话。
棠郁不禁露出一丝苦笑,实在想不通宋婉茹为何如此厌恶宋玉汝。言多必失,她抬头望了望烈日,心中思忖,很热吗?也许吧……她这样是否显得有些怪异?
思已至此想来应是如此,无人会在炎炎烈日、酷热难耐的天气里在外头晒这般久的太阳。想必那宋婉茹觉得她很是奇怪,如此一想,她还是返回里屋为好。
事实上,过度暴晒对她并无益处,主要是因为现今结界内部的銮金阳光无法全面照射进,再加瘴气遮蔽,从而显得更加阴森幽暗。如此长久以来,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般和煦温暖的阳光了……
夜幕渐深,烦闷的一日总算即将结束。一路上,她思索着究竟是明日返回王府还是他日再作打算。宋玉汝所居的紫竹院很快便到了,紫竹院并无特别之处,唯有里头有一片规模尚可占院较大的人工明镜,湖中荷花尽数凋零,呈现出一片衰败之象。
宋玉汝的闺房张嬷嬷早已安排人收拾整齐,远松今早替赵青霄送过礼,用过午膳后便已返回。春桃此时正望着院落,神情略显哀伤。
“春桃?可有何心事?”
春桃听到棠郁的呼唤,先是一惊,后退几步,赶忙跪地请罪,她总是这样如同受惊的鹿,每日跟着棠郁担惊受怕。
棠郁看着她,无奈地撅了撅嘴,随后拉起她问道:“你似乎很惧怕我?”
“没……没有……”春桃扑通一声跪下,低头道:“奴婢不敢……”
棠郁叹了口气,心知无法从她口中问出什么。
宋府看似风平浪静,无人前来寻衅滋事,即便是大夫人,也不过是在餐桌上对她故作慈母之态,为她夹些宋玉汝喜爱的菜肴。然而,宋玉汝与她口味迥异,她偏好酸味,尤其是那糖醋鱼和排骨酥,酸味略重。宋玉汝还不喜甜食,送来的糕点皆是咸口。看着宋婉茹品尝着甜口糕点,她不禁心生艳羡,忍不住偷偷瞥了好几眼。
晚膳时,她依旧未能饱腹。菜肴不合口味暂且不论,关键是他们食量甚小,她一人吃得如此之多,怕不符宋菀身份,着实显得有些怪异。于是,她早早便随着他们离席了。
夜幕低垂,繁星点点,如碎钻般镶嵌在深邃的天幕之上。庭院之中,月光如水,将每一寸角落都温柔地笼罩洒落一地清辉,湖面水波不兴,却有蛙声阵阵,此起彼伏。
早早洗漱完毕后,棠郁一人在紫竹院庭院中漫步,棠郁凝视着那一池凋零的荷花,心中不禁有些思念起白硕来,想到他一个人背着那沉重的还愿壳,孤零零的对着她的原身……
可怜的小王八。
棠郁叹了口气,那日从远松口中听闻的銮金山传闻,想必正是她那神庙门可罗雀的缘由。
无人会前往荒山中那座废弃的神庙,参拜那已被废黜仙籍不知名的堕仙。銮金瘴气弥漫不散,无法点火照明难以辨路,再加上有一座死了一村人的青石村,众人皆认为这是那邪庙带来的灾祸。
油纸包已空,听着窗外的蝉鸣蛙叫,棠郁吹灭了那束小火苗,今夜竟然出乎意料地早早入睡。
深夜,万籁俱寂。
朦胧中,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那声音阴柔婉转,如泣如诉,是她从未听闻过的曲调。
那声音仿若哀鸣,且越来越近。
也许是受到了塑型果的影响,也倒是有几分像人,棠郁困倦至极,前几日睡眠不足,以至于听到歌声也无动于衷。直至耳边传来一阵瘙痒,似有几缕发丝垂落在她耳畔,还带着些许潮湿的湿气。她伸手挠了挠,继续翻身入睡。
许久,歌声停歇,须臾,一只手缓缓地抚上了她的脸颊,触感冰冷,与棠郁毫无二致。棠郁于暗处骤然睁眼,对方似是察觉到了棠郁的异动,正欲抽手,未料她动作迅疾,一把攥住了那人的手臂。其温度较棠郁更甚冰凉,透着深夜湖水的寒意。
“何人!”
棠郁沉声低喝。
那人深吸一口气,似是对棠郁的巨大力量感到诧异,下一刻那手便迅速分泌出滑腻黏液,须臾间挣脱了棠郁的束缚,一束白光随即迅速消失在屋内。
棠郁急速翻身,紧随其后。门外守夜的春桃正呆若木鸡,眼神空洞地凝视着前方,纹丝不动。此刻的院子如时间静止般平静的诡异,棠郁感觉怀中传来一阵灼热,那边的白烁似乎有所感应。
棠郁速度远远不及白烁那般快,待她赶到庭院时,那诡异的白色影子已杳无踪影。棠郁掏出天目镜,里头的白烁却是一副老者的模样。棠郁对他难以掌控法术,时而如孩童,时而似老者的模样已然习以为常。
“你可曾见到?”
“我被你揣在兜里,如何看得见?”
白烁抖着白须,气得眉毛倒竖,气息略有不顺的怒斥道。
“只嗅到了略浓的妖气。”
棠郁撅嘴,翻了个白眼,余光瞥见那一池如镜的湖水,旁边本该干燥的沙石地面竟湿了一片,新添的湿润水渍。
棠郁趋前,凝视那幽深的湖底,心中已然明了。
她伸出手探入水中,耳边传来白硕那苍老的声音:“莫要用法术,太过强烈的话,塑型果恐难以承受,会碎裂的!”
棠郁挑眉,湖底她原本张开的手合拢,伸出一根指头,那指头骤然生出一节藤蔓,且愈发绵长,迅速蔓延至整个本就不大的湖底,继而快速分叉繁殖上升,湖底的鱼儿已开始急速游向水面,翻腾的水中还夹杂着数目惊人的珍珠。
“哎呀哎呀,会碎的!”白硕心疼及了他成仙时所获的塑型果。
“我只用一点点,塑型果不会察觉到的。”
更何况她的真身被禁锢在神庙,法力已经减弱大半。
棠郁正欲动作,一阵汹涌的水花骤然袭来,径直扑向她的面庞,混乱之中她隐约看见了一条巨大的银蓝色鱼尾在空中横扫而过。
其力道似有收敛,虽不甚大,却也迫使棠郁后退数步,与此同时,她感到指尖微热,亦收手,蜿蜒的藤条亦尽数撤回,湖面鱼儿沉底回归宁静,四周地面一片潮湿,空气间仅余淡淡的西府海棠香气。
她稳住身形,最后一束藤条归入指尖,水花过后,同时也看清了湖中之人。
那人身着一袭天青色长袍,衣料轻薄如蝉翼,恰似海浪轻拂之薄纱,随夜风微微拂动。长袍上绣着深海图案,银色丝线勾勒出波浪、珊瑚与游鱼,宛如将一片海底世界着于身上。
他生得眉目如画,眉眼弯弯,却又透着丝丝忧伤。长睫如蝶翼般微颤,湛蓝色眼眸中闪烁着柔和而悲伤的光芒。肌肤白皙,略带几分似月光般的温润,一头湛蓝发丝柔顺垂落,发梢轻拂脸颊,更增几分柔情。他身形修长而纤瘦,气质温润如玉,仿若海中明珠,散发着柔和光芒。
他立于水面,以那双悲伤而柔和的湛蓝色眼眸凝视着棠郁的脸,继而开口道:“你不是她。”
其声似悲鸣,却甚为悦耳,带着蛊惑人心之味,乃至雌雄难辨。
棠郁见他露出白皙肌肤上若隐若现的银色鱼鳞般光纹,心中暗忖:此乃鲛人,且为罕见之雄性鲛人。
鲛人理应居于深海底,然其竟委身于此人工明镜。
棠郁须臾间便明白了他口中所言“她”必是宋玉汝。
“我并非宋玉汝,”棠郁见来人并无恶意,她挽袖擦拭着额头的水珠,询问道:“前些日子传出的宋府闹祟,想必便是你的作为吧?”
那鲛人沉默不语,似是默认了。
他凝视着棠郁的面庞,沉默良久后问道:
“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我竟难以察觉丝毫妖气。”
塑型果乃白硕所得的仙物,此乃仙家之物,五百年方才结一果,只要她安分守己待在其中,任凭外界如何鉴别,她也与凡人毫无二致,凡人仇视妖,此乃保护自身之最佳法门。
棠郁并未回应他的问题,而是追问道:“你缘何会现身于此?与宋玉汝有何关联?”
那鲛人依旧缄默不语,许久之后,棠郁以为他不会再回应自己时,却见他脸颊之上竟缓缓滑落一滴清泪,那滴泪在月光映照下熠熠生辉,在离开脸颊后幻化成一颗洁白无瑕的珍珠,沉入幽深黑暗的湖底。
“阿菀乃我倾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