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被马蹄踏碎时,程逸的膝盖终于砸在青石板上。
血珠沿着剑刃蜿蜒而下,在砖缝里洇出一串暗红的梅痕。
他数着渐远的马蹄声,直到阿松带着哭腔的呼喊刺破耳膜,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第一章药香与剑鸣**
程父把药罐摔在泥炉上的第三日,程逸终于能看清屋顶横梁的纹路。
那些深浅不一的木纹总在他昏沉时扭曲成山贼头目狰狞的脸,此刻却温顺地趴伏在晨光里,被漏风的窗棂切割成棋盘般的碎影。
喝干净。陶碗磕在床沿的声音惊飞了檐下麻雀,程父布满老茧的手掌悬在半空,指节还沾着打铁留下的炭灰。
药汤表面浮着几片枯叶,倒映出程逸苍白的脸——这张脸与三日前在长街浴血的模样判若两人。
程逸吞咽的动作牵动肋下伤口,疼得他眼角抽搐。
父亲转身添炭时,他瞥见对方后颈新添的白发,像是落雪的松枝。
正午的蝉鸣里突然混进竹剑叩门声。
躺着!程父按住要起身的儿子,沾着铁锈的围裙擦过程逸手背。
门帘掀起时,武馆馆主玄色衣摆挟着松香涌进来,腰间的青铜虎头吞口剑鞘撞在门框上,发出清越的铮鸣。
馆主的目光扫过程逸裹着麻布的右肩,突然甩出袖中竹片。
破风声惊得药炉白汽乱颤,程逸本能地抬肘格挡,却牵动伤口闷哼出声。
莽夫!竹片啪地敲在程逸未受伤的左肩,那记天河倒卷若是再偏半寸,你现在就该躺在义庄!馆主的声音比淬火的铁还冷,眼角却泛起细纹,山贼头目的刀是良品三阶,你的凡铁剑能撑到第三式已是奇迹。
程逸盯着竹片留在被褥上的凹痕,喉结滚动。
他确实记得剑锋相撞时掌心传来的震颤,像握住了一条暴怒的雷蛇。
此刻回想起来,那记绝杀里七分是孤勇,三分是侥幸。
暮色染红窗纸时,程逸摸到了枕下的硬物。
油纸包着的糖画已经软化,黏腻的糖浆浸透纸背——这是阿松偷塞进来的赔罪礼。
白日里少年顶着哭肿的眼睛,抱着个绘着钟馗捉鬼的走马灯,非要挂在程逸床头驱邪。
当时我真该留下帮你......阿松的指甲掐进灯笼竹骨,声音像被雨水打湿的雏鸟。
程逸咬碎糖画,甜腥味混着喉间的药苦,反倒让他想起那日咬破舌尖激出的血性。
走马灯转动的光影里,好友絮叨着街坊们如何传颂他独战群寇的事迹,可那些喝彩声越响亮,肋下未愈的伤口就越是灼痛。
**第二章夜雨叩剑匣**
第七日惊蛰,春雷碾过屋脊时,程逸正用左手描摹剑谱上的虫蛀纹路。
油灯将他的影子投在斑驳土墙上,随风雨摇晃成扭曲的剑客。
程父的鼾声从隔壁传来,混着雨水敲打铁砧的叮咚声。
泛黄的纸页间突然抖落半片枯叶。
程逸瞳孔微缩。
这分明是那日从山贼头目刀锋上削落的残叶,边缘还留着被剑气灼焦的痕迹。
叶脉间暗褐色的纹路在灯下蜿蜒,竟与剑谱某处缺损的招式图谱隐隐相合。
窗棂被风吹开的刹那,油灯骤灭。
程逸下意识攥紧枯叶,碎叶边缘割破掌心也浑然不觉。
雷光劈开雨幕的瞬间,他看见剑谱扉页那行被虫蛀的小字在电光中浮动,宛如活过来的蜈蚣——真正的剑道,从第一滴血落在扉页时才算开始。
雨声中忽然掺进金属摩擦声。
程逸浑身绷紧,直到认出那是父亲半夜起身检查铁匠炉的响动。
冷汗顺着脊梁滑进绷带缝隙,他借着残存的雷光看向铜镜,镜中少年眼中跳动的火苗,竟比那日持剑血战时更亮三分。
掌心伤口渗出的血珠,正缓缓浸透枯叶。**第三章烛泪淬锋**
油灯爆出第三朵灯花时,程逸的指尖已经沾满铁锈味。
他盯着剑谱上被血迹浸染的枯叶,那些虫蛀的纹路在昏黄光晕里竟似活了过来,随着烛火摇曳在墙面上投出剑招残影。
咳咳!突如其来的刺痛从肋下窜到喉头,程逸慌忙用袖口捂住嘴,几点猩红溅在泛黄的纸页上。
汗珠顺着鼻梁滑落,在云龙三折的招式图旁积成小水洼,将墨迹晕染成展翅的鹤。
窗外的梆子声惊醒了恍惚中的少年。
程逸伸手去扶案几,碰翻了盛着药渣的陶碗。
黑褐色的残渣在青砖上铺开,恍惚间又变成那日长街上蜿蜒的血迹——抱着襁褓的妇人被马蹄掀翻,货郎的扁担断成两截,阿松爹的茶摊木柱上至今留着刀痕。
当啷!
铜盆落地的声响惊得程逸弹起身子,右肩撞上木柜震得伤口崩裂。
他咬牙看着纱布渗出的血珠,突然抓起枕边的布条,将木剑牢牢绑在颤抖的右手上。
粗糙的麻布摩擦着未愈的伤口,每绕一圈都像在伤口撒盐。
子时的月光透过窗纸,将少年笨拙的剪影投在墙上。
程逸对着铜镜调整马步,镜中人左臂虚划半圆的模样,活像只折翼的鹤。
木剑刺出时带起的风掀动案上纸页,泛黄的剑谱哗哗翻动,停在绘着持剑小人的那页——正是三日前他用血激活的招式。
嘶啦——
布条突然崩断,木剑擦着药罐飞过,在土墙上留下寸许深的凹痕。
程逸踉跄着扶住床柱,冷汗浸透的里衣紧贴着后背。
他盯着地上断成两截的布条,忽然发现断裂处沾着的血渍,在月光下竟与剑谱的虫蛀痕迹惊人相似。
谁?
院墙外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程逸抄起木剑抵在窗边,却见月光下的老槐树影婆娑,惊飞的夜枭爪间闪着金属冷光。
远处山林的轮廓在夜雾中起伏,像柄倒悬的巨剑压在小镇上空。
**第四章断枝三尺**
晨露未晞时,程逸已经沿着窗棂刻下第七道划痕。
药罐在泥炉上咕嘟作响,升腾的白雾里浮动着昨夜未解的剑招。
他试着用左手比划那式云龙三折,指尖划过雾气时,竟在虚空留下转瞬即逝的水痕。
又在折腾什么?程父掀帘进来,铁匠围裙上沾着新打的剑坯碎屑。
他扫了眼儿子绑着布条的右手,突然将冒着热气的药碗重重放下:武馆的晨钟还没响,给我躺回去!
程逸低头啜饮着药汤,目光却黏在父亲腰间晃动的铁尺上。
那柄用来丈量剑坯的乌铁尺,此刻斜插在牛皮鞘里,竟与剑谱中的尺素惊鸿起手式有七分神似。
药渣的苦涩在舌尖炸开时,他忽然想起馆主那柄青铜虎头吞口剑——良品五阶的兵器,挥动时会有龙吟般的颤音。
暮色染红铁匠铺的烟囱时,程逸终于等到父亲的鼾声。
他赤脚摸到后院,捡起根三尺长的桃枝。
前日暴雨打落的残枝还带着湿气,握在掌心的分量竟比木剑更趁手。
第一式斜挑便带起破风声,惊得草叶间的萤火虫四散飞逃。
程逸强迫自己忽略右肩火烧般的疼痛,将白日偷学的铁匠打铁节奏融入剑招。
桃枝点地的瞬间,三寸外的积水突然荡开涟漪,仿佛有无形剑气掠过。
错了。
墙头传来的声音惊得程逸桃枝脱手。
馆主玄色衣袂在晚风中猎猎作响,掌中竹剑随意一挥,程逸刚练习的那截桃枝便齐根而断。
记住这个断面。馆主用竹剑挑起断枝,等你能在七尺外斩出这般平整的切口,我便教你《青岚剑诀》第三卷。
程逸盯着月光下光滑如镜的断口,喉间泛起血腥味。
他刚要开口,却被夜风送来的铜铃声打断。
小镇外的山林惊起大片寒鸦,漆黑的羽翼掠过弦月,像谁用浓墨在夜空划了道剑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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