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咔咔……
泉心封碑轰然碎裂,一道通往井底深处的陡峭石缝悄然张开,像是一个迟暮神明的咽喉,在沉睡多年后不情愿地张口吐出最后一句诅咒。
“它在下面。”张小灰低声。
苏浅攥紧手中短弓,脸上还残留着对刚才“护井咒尸”的惊惧,但眼神已不再犹豫。
“我跟你一起。”
“不需要你拼命。”张小灰看她一眼,“但你得看见。”
“这口井从来就不是‘救命’的地方。”
“是吃人的。”
—
他们一前一后跳入泉口,顺着岩壁滑入井下。
火焰在张小灰掌中凝成一小团,被他捏成刀柄大小,贴着岩壁轻轻烧去咒蚀痕迹。
越往下,空气越湿重,温度却反而越低,像是走进了一间被忘记的水牢。
脚下传来“砰”的一声闷响,他们落地。
眼前,是一片灰白色的“暗泉窟”。
水雾弥漫的地底空间里,地面由半溶盐层覆盖,像是皮肤一样轻轻起伏。窟壁生满咒纹骨刺,几道裂缝中涌出绿色磷光,映得整个空间宛如一座骨腹溶洞。
在窟心,一头青白色的巨蜥蜷伏着,背上嵌着三枚灰钥碎片,身体仿佛岩石与咒水熔合而成,长达五丈,双目紧闭,但胸膛处的水脉脉动清晰可见。
“这就是——泉契?”
苏浅的声音颤了。
张小灰不语,只缓缓拔出焚天之刃,刀锋与火纹共鸣,一圈热浪将地表的磷雾轻轻吹开。
那头泉契蜥蜴忽然睁眼。
不是眼白,而是一圈圈螺旋状的水咒纹,在瞬间炸裂——
吼!!!
它身形猛然伸展,咒骨抖落,四肢利爪插入盐岩地面,尾部巨长如蛇,骤然扫向两人!
“散开!”张小灰低吼一声,飞身跃起,一刀斩出,火纹划破空间,与那条尾部硬撼一击!
轰——!
爆声在窟中回荡,苏浅狼狈躲闪,被震飞至岩柱边,短弓滚落,但她立刻反手拔出弓中火钩弹弦,连射三箭,箭上绑着小灰事前交给她的“裂咒引火符”。
三道火线刺入泉契背部左肋,磷水炸开,泉契痛吼,巨口猛然张开,吐出一蓬绿色腐水!
张小灰落地翻身,火纹在脚下爆发,瞬间以“封步”构出环形隔热阵,将苏浅一并护在其内。
“它的‘水’能侵体——腐骨、锁魂、麻肺。”
“别被沾上!”
苏浅点头,但面色苍白:“我没箭了。”
张小灰不回头:“拿你的胆当箭。”
他脚尖一点,身形再次弹起,焚天之刃划出一道“火月轮”,火光如斧弯飞旋而出,斩在泉契蜥蜴的左颈!
咔嚓!!
泉契蜥蜴痛嚎,脖颈处爆出一团青色血气,整条窟道开始震颤。
它疯狂挥动尾部,试图崩塌空间。
张小灰左脚稳住,右手单持刀刃,火光包裹之下大吼一声——
“封式五——焚风突击!”
火焰如旋矛,以小灰为心,卷成一条炽热火龙,直刺泉契咽喉!
—
轰——!!!
火光炸裂,蜥蜴后躯炸成咒泥,半身崩碎!
但就在它倒地之前,那几枚镶嵌在它脊背的“灰钥碎片”猛然脱落,落地之处炸开一张古旧咒图。
张小灰收刀而立,沉声开口:
“地图?”
苏浅跪地抚摸灰图边角,擦去血迹,只见咒文上写着三行小字:
“灰渊七脉之一,饮渊古水道。”
“下段通焦津,右裂指钟镇。”
“左弯……往沙底潜市。”
张小灰笑了:“真是个爱留路的老神。”
他蹲下,将灰钥碎片收拢,眼中火光渐明。
“那我们就挨个,烧过去。”
泉心之下,暗泉窟的磷雾已散,盐层蒸干,窟顶岩壁裂开一道新口,咕嘟咕嘟,一股浅浅的清泉正缓缓从破咒纹隙间渗流而出。
没有咒意,没有腐气,只有久违的、干净的水。
张小灰站在泉契尸骨前,将刀尖一点地面,将那副长蜥的白骨焚为灰烬,淡淡说道:
“你镇人命三代,理当留骨归水。”
苏浅在他身后,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逆火而归,手中握着的是刚从蜥背撬下的灰钥碎片,而不是荣耀、神位、或什么众人跪拜的奖赏。
她忽然问道:
“你到底,是谁?”
张小灰笑了笑。
“是你们信错神之后,请来的那个‘坏人’。”
他转身离去,披风扬起一抹火光。
—
地面之上,天光已亮。
尾泉镇的雾,破得干净。
镇民们站在广场四周,看着张小灰与苏浅从井中爬出,衣裳破裂,带火而归。
他们惊讶、畏惧,又茫然。有人下意识跪地,有人哽咽着道“多谢火神赐水”,却被苏浅一把拉起。
“不用再跪了。”
“水,是地底来的,不是天上送的。”
她站上井台,目光坚定:
“从今往后,尾泉镇——无神。”
镇民群情一阵沉默,旋即开始议论、低语,有人悄悄摘下门前的咒符,也有人在广场一角清出一块平地,堆起柴火,烧掉写着“镇规”的石板。
许老咸蹲在井边,掏出一块干饼,递给张小灰。
“你真不留下?”
“镇里多了个神空出来,正缺个‘看水人’。”
张小灰一口咬掉半块饼,拍了拍他的肩。
“我留着,就不是人了。”
—
他们离开那天,镇民在路口送来一桶井水,干净、清澈,盖上红布,用红绳捆着。
张小灰道:“别给我水。”
苏浅却抢先一步,将那桶水放到马车上。
“那不是给你喝的。”
“是等你走远之后,我们自己喝的——”
“喝掉之后,就不再信什么泉神。”
“只记得,这世上来过一个叫张小灰的人。”
张小灰回头,微微一笑。
“我可不是神。”
“我只是个路过的‘焚灰客’。”
—
风起。
他们乘着半旧马车离开尾泉镇,朝咒图上标记的方向驶去。
前方,是裂谷之上的破钟塔。
林璃月在车尾拼接古咒图碎页:“我们现在要先走右线,去钟镇。”
“那里有另一个井——传言钟声一响,镇水结冰三里。”
雪瑶璃则坐在顶篷上削她的新锤:“那得给它敲碎。”
灰鳞哼着跑调的歌:“顺路有个集市,听说可以用水换鸡蛋,我要换锅。”
洛刃翻着从泉底带回来的“井契内腔灰泥”,皱眉:“这玩意儿……像是某种残留寄生。”
张小灰看着前方沙路,脑海中浮现那泉契咽喉深处最后一声低鸣。
像是人在死前,梦中念了一声“焦津”。
他的指节无声握紧,焚天之刃轻轻颤了一下。
他知道,他们距离下一口井,更近了一步。
但也更近他哥哥的步子——
那踩在井水、咒纹与灰骨之上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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