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泉镇的夜,像一只噤声的怪物,躲在咒纹墙后,窥探着每一个想越线的人。
张小灰披着灰布,坐在泉心入口前的石阶上,一手握刀,一手握着苏浅丢给他的镇内分布图。夜风终于起了一些,但只在屋顶流动,不敢靠近这口镇井。
他没立刻动手。
他在等。
等泉水那一丝不该存在的“脉动”再次出现。
“……你真要毁泉?”身后传来苏浅低声。
她换了身衣裳,不再是“守规人”的制服,而是普通镇民的棉衣,袖口有破,但干净。
“你不怕你毁了水,这个镇的人会先死?”她问得很轻,像怕被井听见。
张小灰没有转身,只是语气平静:“他们现在就是‘活死人’。”
“喝的是尸咒水,说的水规,是自己给自己套的链。”
“你要真想救他们,第一件事,不是让他们喝水。”
“是让他们会哭。”
苏浅沉默良久。
“那你打算怎么做?”
“烧开。”张小灰轻描淡写。
他站起身,走向泉心那块主碑,手掌贴在石面上,闭上眼。片刻之后,他缓缓开口:
“这是旧世界咒锁,一种封泉类水阵,以‘人魂’为压重,维系泉脉。”
“但它老了。”
“底下那东西……已经开始动了。”
苏浅惊得脸色发白:“你是说,泉底……有东西?”
“它在苏醒。”张小灰睁开眼,语气转冷,“它就是这镇子规矩的根。”
“它不想你离开,不想你说话,不想你哭,更不想你活得像个人。”
他转身看向苏浅。
“我要它死。”
—
与此同时,尾泉镇镇公堂内,七名镇规长老围坐在一方圆桌旁,正对着铜镜咒台调取泉心波动。
“那小子果然不是普通人,他的火,能烧动碑文。”
“镇规若破,泉溢将至,‘泉契’怕是镇不住了。”
“我们该请‘护井人’出手了。”
话音刚落,暗堂门开。
一个头裹黑纱、双手缠布的男人缓缓走出。他的眼是乳白色的,没有眼白,咒纹从嘴角一直缠绕至颈。
“许我入泉,锁命于井。”他声音低哑。
“护井咒尸·井骸,愿听水律召唤。”
—
夜色更深。
泉心井口下,忽然传来一声沉闷水响——仿佛有什么巨物,在井底挣脱了一层封印。
张小灰睁眼。
他抽出焚天之刃,火焰静静燃在刀背,无声地照亮井口的刻纹。那是一组六爻锁咒,刻着“魂锁”“水压”“祭印”“环献”四式咒语,如同一只巨手压在地底。
“泉下的水不是泉,是——尸汁。”
张小灰轻声说完,举刀朝刻纹深处刺入半寸。
就在这一刻——
整个镇子的咒纹忽然齐齐闪烁!
数十家民宅屋顶浮出“水纹回响”,镇民集体惊醒,他们眼中迷茫,旋即像是被什么操控,缓缓向泉心方向走来,低声诵念那句镇规:
“水不溢规,泉不漏声。”
“谁破其规,谁受水咒。”
张小灰望着那些面无表情、步履僵直的镇民,喃喃一句:
“水变成神后,人就成了井里的影子。”
他缓缓抬起刀尖,指向夜空。
“今晚,烧掉你们的神。”
泉心井口浮起水光之纹,十二根水骨柱震颤低鸣,整座尾泉镇仿佛沉入一场幽水梦魇。
张小灰立于井口上方,焚天之刃倒提,火光投在湿冷的地面,像一条咆哮未出的火蛇。
“出来吧。”他语气冷淡。
“你不是镇守神。”
“你是神养的狗。”
轰——!
水骨柱中央,一口黑井炸开!
半截身影从中跃出,溅起如血雾般的咒水。那是一具身披褐灰尸袍、全身被布条紧缠的巨人——肌肉腐膛中缠绕着水符咒纸,额心刻有“锁井”二字,双眼失明,却能追踪生气。
咔啦——咔啦——
它的关节扭动如石盘转齿,脚下落地之处皆生“水纹封土”,地表迅速结咒,阻止火焰燃烧蔓延。
苏浅在后方惊声:“是护井人……他活着时是泉主守祭师,死后被‘咒水契’献魂,变成永世护泉的尸将!”
“他曾一人屠三逃井村镇,专吞破规者心脉。”
张小灰神色未动,刀柄一转,火线自地面顺延上墙,击打十二骨柱,每一柱皆炸出一点火星。
“那他今夜——就吞我看看。”
—
井骸咒尸动作极快!
它以人形躯却展现出野兽般弹力,瞬移至张小灰面前,双手裂掌拍出,一道“咒水壁击”如液墙般横扫而来!
张小灰反脚蓄力,身影闪入火线之中,刀随身旋,划出一道焚纹逆波!
轰!
火浪与水咒交缠,竟无法互破。
“咒尸……不是活物,是一段咒语的躯壳。”张小灰眯起眼。
“它的攻击有序、不变、可读。”
“就像……流水律条。”
下一刻,他猛地踏地,火纹破底,自井下直冲而上!
井骸低吼,五指伸出咒钉射击,但张小灰火步左右穿梭,以斜线阵法绕身逼近,终于近身一刀劈下!
焚天斩·断水流!
咔嚓——
井骸左臂被刀斩裂,尸水喷出,腥臭如死河翻涌。
它怒吼,张嘴竟喷出一道“锁魂咒气”,朝小灰面门扑来!
张小灰以手背横挡,火纹灼烧,硬顶之下眼角血丝涌出,气息却愈加锋利。
“封式四……”
他低声吐字。
“焚骨咒崩!”
刀身火纹大亮,刃口斩落之际,整座泉心空间仿佛被火压定住,咒尸动作瞬间凝滞——
咔咔咔咔——
它体内符链崩裂,水咒灌回井底,整具尸体轰然倒塌,身上灰咒反卷,燃为焦泥。
焚天之刃归鞘,张小灰立于尸前,长出一口气。
他抬头看见——泉心碑上的三道咒纹,已然龟裂。
—
但他还未收刀。
身后,整座尾泉镇已陷入集体惊恐。
镇民自咒纹梦中惊醒,脸上写满慌张与不解,有人站不稳地跪倒,有人呕出咒水,有人开始痛哭。
这是尾泉镇十七年来,第一次哭声响起。
苏浅站在一旁,泪流满面。
“你刚才说要‘烧开’,现在还要吗?”
张小灰轻轻点头:
“要。”
“因为神还在井底——”
“那不是尸体,是泉契本身。”
—
他缓缓走向井口,火焰顺着刀身凝聚成一道光线,笔直指入黑井深处。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雷贯井:
“我名张小灰。”
“焚天之主。”
“今夜——封你神骨,破你井愿。”
“尾泉归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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