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瓶滚到第三圈时，温墨言突然掀开车帘朝外喊：“去城南陈记买半斤椒盐核桃！“我被他惊得差点咬到舌头，这人总在紧要关头惦记零嘴。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颠出轻快的节奏，温墨言用银叉戳着核桃喂我，“那船老大说新航线要过黑水湾。“他嘴角沾着盐粒，眼神却像盯住猎物的狼，“林家米仓的焦味里混着桐油——他们想烧仓骗保金。“
我猛地攥紧珍珠链，温墨言却往我掌心塞了颗核桃仁：“明天让陈掌柜把米价再降三文。“
晨雾还未散尽，陈掌柜就撞开了雕花木门。
他怀里账本散落一地，山羊胡沾着露水：“东街十三家铺子全挂出'抵制蓝记'的旗子，连茶楼说书先生都在编排咱们要囤粮造反！“
温墨言正蹲在廊下逗画眉，闻言把鸟食罐往石阶上一磕：“昨儿林家当铺收了七箱掺沙的官盐。“他从袖中抖出张当票存根，“这字迹像不像苏家账房先生的？“
我盯着存根上“翡翠三块“的朱砂印，太阳穴突突直跳。
陈掌柜急得直搓手：“小姐快去鸿宾茶楼，那帮老东西约了巳时碰头！“
茶楼二层飘着碧螺春的苦香，八仙桌围坐着米行商会的老面孔。
李记东家捏着鼻烟壶冷笑：“蓝小姐好大威风，前日砸了林家场子，今日又要来给我们立规矩？“
“诸位叔伯请看这份漕运单据。“我把温墨言连夜誊抄的账册推过去，“林家上月私运暹罗米六百石，却在商会报备两千石——多出的一千四百石空账，是要各家平摊税款么？“
布庄王老板的茶盏晃出半圈涟漪，我趁机按住他手背。
剧痛瞬间劈开天灵盖，我听见他心底的惊惶：“姓林的骗我们说蓝家要吞并商会......“
“王叔十年前赊过蓝家三十匹蜀锦抵债。“我松开手，额角冷汗浸湿碎发，“若真要垄断市场，何须等到今日？“
满室死寂中，楼梯传来银铃响动。
温墨言拎着食盒晃进来，月白长衫沾着糖霜：“刚出炉的蟹黄汤包，掌柜的说要配着真相吃才不腻。“
他当众抖开林家与苏家的秘密契约，朱红指印下赫然写着“谎报运量所得利润五五分成“。
瓷器碎裂声此起彼伏，我望着面色惨白的商贾们，指甲深深掐进止痛药瓶的纹路。
“蓝记愿让出两成利补贴各家税款。“我咽下喉间腥甜，温墨言突然往我嘴里塞了颗薄荷糖。
凉意冲散眩晕时，我看见窗外闪过苏婉儿惯用的鹅黄伞面。
温墨言用帕子擦着我掌心血痕，声音轻得像在哼小调：“林家当铺今早赎回去三块假翡翠。“他指尖划过我腕上珍珠，“有人急着销毁证据呢。“
茶楼外的日头忽然暗了三分，我数着青石板路上渐近的绣鞋声，一粒薄荷糖在齿间碎成冰渣。
（本章完）青石板路上的水渍映着苏婉儿的绣鞋，我刚要追上去，温墨言突然拽住我袖口：“家里炖了雪梨汤。“他指尖还沾着蟹黄油光，眼神却躲闪得像被风吹乱的烛火。
我甩开他的手，珍珠链子哗啦作响：“留着喂你那位苏姑娘吧！“
马车驶过三条街，我才发现攥着止痛药瓶的手在发抖。
车帘外飘来糖炒栗子的焦香，混着温墨言身上惯用的松墨味——那混蛋居然追过来了，月白长衫下摆沾满泥点。
“停车！“我猛地掀开车帘，正撞见他举着油纸包要说什么。
马蹄突然惊起，车轮碾过石块，我眼睁睁看着油纸包里的栗子撒了一地。
小翠给我揉太阳穴时，铜镜里映出她欲言又止的脸。
她忽然扯断串珠帘子：“姑爷在门外站两个时辰了！“
“让他站到明年开春！“我摔了梳子，翡翠梳齿弹到门框上，正巧撞开条缝。
温墨言抱膝坐在石阶啃核桃，发梢还挂着晨雾凝的露珠。
我抓起斗篷往外冲，却在月洞门后刹住脚步。
苏婉儿提着食盒站在温墨言跟前，素白裙摆像朵颤巍巍的栀子花：“墨言哥哥，这是我熬的枇杷膏......“
“她手背烫红了。“温墨言的声音闷闷的，像隔着层棉被，“说是市集那日被热茶溅的。“
我指甲几乎掐进朱漆廊柱，看着苏婉儿踮脚给他系披风带子。
他居然没躲，还伸手扶了她胳膊！
斗篷兜帽被风掀起，我转身时踩断三根枯枝。
小翠追到内院才扯住我袖子：“小姐跑什么？
该心虚的是那个苏......“
“把东街铺面的货单拿来！“我踹开账房门，墨汁溅到宣纸上洇出个黑洞。
陈掌柜吓得山羊胡直颤：“咱们库存棉纱只够撑十天，林家还在抬价......“
我抓过算盘噼啪乱打：“明天起所有布庄改卖成衣，把库房囤的蜀锦裁成手帕料子，买三匹棉布送一张手帕。“算珠卡在“三“的位置，我突然想起温墨言喂我吃核桃时翘起的小拇指。
小翠突然撞开门：“苏家车马往城西当铺去了！“
我抓起斗篷又摔回去。
铜镜里眼角泛红，简直像话本里善妒的蠢妇人。
小翠默默递来冰帕子：“厨房新做的桂花糖蒸栗粉糕......“
“浇上蜂蜜送去书房。“我对着镜子抿红纸，“跟姑爷说我头疼得厉害。“
暮色爬上窗棂时，温墨言端着药碗蹭进来。
他袖口沾着墨渍，身上却带着枇杷膏的甜苦味。
我翻身朝里装睡，听见瓷勺轻碰碗沿的叮当声。
“林家当铺今日收了批苏家旧物。“他突然开口，“有套汝窑茶具缺了个杯托。“
我猛地坐起来，发簪勾住他腰间玉佩穗子。
他手忙脚乱解穗子，呼吸扫过我耳垂：“苏家账房先生半月前辞工回老家了。“
我拍开他的手，药汁洒在锦被上洇出褐痕：“所以？“
“那套茶具是苏老爷五十大寿时烧的。“温墨言掏出块碎瓷片，釉面下藏着“丙辰“暗纹，“今年是丙寅年。“
我抢过瓷片对着烛光看，指尖发抖。
十年陈茶具当新货卖，苏家在洗钱！
温墨言突然往我嘴里塞栗粉糕，蜂蜜黏住牙关，他笑得像偷腥的猫：“陈掌柜说布庄要改卖成衣？“
我踹他小腿：“米行那边......“
“城北新开了家暹罗商行。“他揉着腿龇牙咧嘴，“听说有批孔雀蓝染料急着出手。“
更鼓敲过三响，我盯着账本上墨字变成游动的蝌蚪。
小翠第五次来剪烛花时，突然压低声音：“苏家丫鬟在当铺后巷烧纸钱。“
我笔尖顿在“染料“二字上：“烧的什么纸？“
“说是给老家病故的祖母。“小翠蘸着茶水在案几画符，“可我瞧见灰烬里有账本页角的朱砂印。“
我猛地推开窗，夜风卷着焦糊味扑进来。
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温墨言的书房还亮着灯，窗纸上投出两个对坐的人影——其中一个分明戴着苏婉儿那支累丝金凤簪！
“小姐？“
我摔上窗，铜插销当啷落地：“让陈掌柜明早带二十个伙计去码头。“
账本最后一页还空白着，我提笔写下“翡翠三块“，墨迹突然晕成个问号。
那日茶楼契约上的朱砂指印，林家当铺的假翡翠，苏家烧毁的账页......
小翠端着新烛台进来时，我正把碎瓷片按在汴梁舆图上。
城西当铺的标记被蜜糖黏住，月光照在“丙辰“暗纹上，忽然晃出一道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