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一起奉旨进宫的,还有丞相府千金,允禾。
也是,她是未来的太子妃,一为培养感情,二为以后母仪天下。
这是我在宫里我第三次见她。她把我拉到一旁,往我手里塞了一个精巧的盒子,说:呐,给你的。
看我疑惑的看着她。
她仰着头,嘴里多少有点不情愿的说:对不起。
我眼里的疑惑更甚。
她上下看了看我,指着我手里的盒子,一脸严肃的说:你是不是嫌它太轻了?这,这可是我阿娘最喜欢的镯子,我求了阿娘好久,她都不给我。最后小声嘟囔:最后却送给你,阿娘真偏心。
阿娘?我喃喃道。打开锦盒,一枚白玉镯子,温润的弧线上,泛着淡淡的光华。
我想,她的娘亲应该很好很好。和我娘亲一样,都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
是啊,我把那天在未央宫里的事情告诉阿娘了,她朝我发了很大火,然后让我给你送礼物道歉。允禾瘪瘪嘴,有点心虚的说道,阿娘说:君子不嘲笑,小人不取笑,贤人不讥笑。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颇有讲堂上夫子之乎者也的范儿,要是手里再拿一把折扇,嘴上长着胡子,那就更像了。
我想到要是允禾瓷白的脸上长着夫子那长长的胡子,一瞬间忍俊不禁。
她见我笑弯了腰,自己也咯咯咯笑个不停。
远处,两个公子看得入神。
一个是元承。
还有一个,是沈府的少爷,沈南星,京城里有名的混世魔王。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剑眉星目,着蓝色衣袍,腰间一枚白玉玉佩光润透亮。他一双眼睛在我身上来回瞟,见我看他,咧着嘴朝我嘻嘻笑。
我也回了他一个笑,他愣了愣。不知为何,我莫名觉得,他身上有股让人熟悉的感觉。
从那以后,丞相府送给允禾的东西,也总是有我一份。
允禾每次都要检查,看到一模一样的时候,也总是瘪着嘴说:阿娘怎得能给你和我的一模一样,阿娘明明说过我是独一份的。
我总是实识时务的把自己的那份多给她些,说:看吧,你不是比我多一些吗。
她才开开心心的表示不同阿娘计较了。
我也总是在这个时候想,宰相夫人,是个怎样的女子。就因为允禾一次不经意的笑,为我们精心准备这些。
我偷偷写了纸条给宰相家丁,让她交于夫人。
我写:礼物我很喜欢,允禾也并非故意为之。
我心想,她看到纸条,就应该明白我其实没有怪过允禾,所以,她也不用为此愧疚。
可是后来,宰相府的东西依然一式两份,从未间断。
允禾后来也习惯了,不再检查,甚至家丁稍微手慢点,她都问,还有一份呢。
我也不知,那个纸条,夫人是否收到。慢慢的,也就接受了这份恩赐,也牢牢的记在心里。
学堂里,元承和允禾坐在我前面,沈南星的桌子和我并排挨着。
他总是不喜欢听讲,夫子在上面讲的正起劲时,他在下面睡得口水流都到了书上,夫子让他站起来读文章的时候,书上的文字都被他口水晕染得看不清样子。
气得夫子责罚,戒尺打手心,雪地罚站,他都不怕。
他最喜欢和允禾斗嘴,每次都能把允禾气的哇哇大叫。
我和元承站在他们身后,听他们斗嘴,沈南星看到我们,颇为自己的小聪明赢了允禾而得意洋洋。
允禾在看到元承的时候,面颊微红,立刻收起刚才张牙舞爪的样子,变成了小女儿家的姣态。
换来沈南星的另一波嘲笑。
不知为何,我总能在这时候,看到元承眼里一瞬间的暗淡,也仅仅一闪而过。
沈南星他私下给偷偷给我说过,他会保护我。
我看着他被夫子用戒尺打手心,撇着嘴在心里暗暗想,他还是保护好自己吧。
我听元承说过。
沈大将军府,三代将军镇守北疆,功勋卓越。但是在前两年间,沈府大将军和他儿子同时于北疆殒命,沈府大小姐,也于同一年离奇死亡,一夕之间,沈府就剩下妇孺孩童,唯一的男丁沈南星,那时也不过九岁。
沈家,从此算是彻底退出了朝堂。
好在当朝太后,也是沈家出来的女儿,暗中多有照拂,才让他们日子过得不太艰辛。
我在入宫来参加的第一次家宴上,见到了当朝太后。
她身着紫红色凤袍,头束乌纱高髻,隐约有丝丝白发参杂其中,目光中带着慈祥的微笑,我抬头看她,她似乎也向我这边望过来,仅仅一瞬,就变换了视线。
太后,皇帝和皇后宴席进行不到一半,就相继离席。
又过了一会儿,我吃饱喝足,觉得里面太吵,就偷偷溜了出来,想去御花园透透风。
出门刚走过一个拐角处,我就看见已经早早离席的太后,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什么人。
我想,要不偷偷跑吧。可好巧不巧,她好像听到了我的声音,转过身来和我面对面,视线相交的刹那,我想,跑不了了。
于是咬咬牙,小步再小步的走上前去,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礼,我肯定,这次指定挑不出任何毛病。
我如此自信自己的宫规礼仪,还要从上次磕破了膝盖说起。
那日的隔天,皇后就派了宫里年资最老的教习姑姑,来教我。
从走姿、坐姿、跪姿,再到吃饭、饮水、称呼,一一教过。
教习姑姑很是严厉,一下跪不好,就要跪足三个时辰,我跪在日头里时,每每回想起元承说他只要书读不好,就要被皇帝罚跪。
真不知道,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狠心的爹爹,也每每这个时候,我就格外的想爹爹。
我的爹爹,我不小心弄破了点手指,都要心疼好久,给我捣鼓药材,说:女孩子可不能留一点点疤。
留不留疤的我倒是不在乎,可是我最怕疼了。
元承的那瓶子药快要见底的时候,教习姑姑才满意的点了头。
在学习吃饭的时候,很多时候,拿筷的姿势不对,姑姑就不允许丫鬟给我送饭吃。
幸好元承仗义,他总是晚上趁着她们不注意,偷偷将我带到城墙上,从胸口处小心翼翼的掏出汤饼,给我吃。
我觉得,那是世界上除了紫薯饼最好吃的饼子。
他每次看我狼吞虎咽的吃汤饼,语气里总是满满的愧疚,说: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用受这些。
其实我知道,就算不是因为他,还会有别人。
但是他是我的朋友啊。
这十步一人的皇宫里,人人对他卑恭鞠膝,却没有一个人能成为他的朋友。
他给我吃汤饼,送我药,带我在城墙上看灯火辉煌。我曾经也那么孤独,但是如果他因为我,在这皇宫里没有那么孤独,我也是开心的。
于是,我拍拍他的肩膀,仗义的说:我们是朋友啊,如果我来了你能开心,我愿意。
他听到我的话,眼里星光涌动,激动的重复:你真的愿意吗?真的吗?
我有点不太明白他这么激动干什么,都说了我们是朋友嘛,他那么仗义,我自然也不能显得太小气啊。
元承更仗义的是,他亲自教我这些难懂的宫规礼仪。
教习姑姑只是快速的说一次,再做一次,我压根都还没看清,她就结束了。
但是元承他会一个字一个字的教我,有时候我动作不对,他也会多次演习给我看。
我时常被他沉闷不语的脸,加上他做这娇俏的动作而逗得捧腹大笑,他往往红着脸低吼:你到底学会了没有啊?
后来,他发现我大多数时候,让他多做几遍,只是为了戏弄他,气得好几天都没有理我,我哄了好久才勉强原谅。
我还特意问他:你不是男子吗,也用学女子的这些宫规礼仪吗?
他说:一直待在母后身边,看别人行礼,自然也就懂了。
我看着他,果然是以后要成为天子的人,比寻常人聪明百倍。
我宫规礼仪学习的成功,多半是要归功于元承的各种牺牲。
以至于很多场合,我看着他在外人面前故做老成,与夫子侃侃而谈时,想到他那些娇俏的动作,总是忍俊不禁,惹得允禾和沈南星满眼狐疑的看我,我只能吐吐舌头掩饰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