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爹爹让茵翠给我换了新裙子,青蓝色衣裙上绣着花,茵翠说,那是合欢花,走起路来裙曳摇摆,太阳光下,还泛着淡淡的光晕,好看极了。茵翠又给我梳了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发髻,上面还添了好几件珠翠,比我平日里戴的似乎贵重一些。
她说,这是皇后娘娘专门派人送过来的。这套衣裙也是。
茵翠给我准备了好多好多东西,暖手炉,书,梳篦……
她左看看,这个小姐需要,右看看,这个小姐也需要,我看着鼓鼓囊囊的包裹,我撅着嘴道:茵翠,你都要把这个屋子给搬空了,我回来还怎么住啊。
她看着我,眼泪汪汪的:小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啊,茵翠舍不得你。
我被压抑的氛围也惹得胸口闷闷的,我也舍不得她。
最后,在爹爹的催促下,茵翠才帮我把包裹放在爹爹的马车上,一边还眼泪汪汪的看我。
我和她依依惜别。坐在马车里,难过了很久。
马车走到半路,我问爹爹:我进宫后还能回家吗?
爹爹说:可以。太子伴读也有休沐之日。
马车又走了一段,我问爹爹:你会来看我吗?
爹爹说:休沐之日,他会接我回家。
马车停在了我第一次进宫的地方,下车后,有一个模样四十岁左右的妇人接过马上的包裹,对着爹爹说:大人放心,我定会照顾好小姐。
爹爹对那妇人拱手道:小女愚钝,多有劳烦,还望赵嬷嬷仔细。
爹爹转过身,蹲下来嘱咐我:阿生,这是太子乳母,赵嬷嬷,你在宫里一切衣食住行,都是她带着你。我点头表示明白。
赵嬷嬷朝着我笑:小姐,走吧。
我看了一眼爹爹,就跟着她的步子走。
走了没几步,爹爹又追上来,说:阿生,一定要听话,不能顶嘴,不能耍小性子,好好听老师讲学。
又对着赵嬷嬷拱手:有劳了赵嬷嬷。
看着爹爹,我的胸口闷闷的,眼睛也有点疼。
他温柔的笑,说:去吧。
我一步三回头,直到看见长廊尽头爹爹的身影缩成了一个黑点。
赵嬷嬷带我到了住处,帮我收拾好床褥被子,便让我自己到院子里去玩一会儿,等到晌午有人带我去用膳。
她话并不多,我也不敢多问什么,只是朝着她点了点头。爹爹说,在宫里,能不说话,尽量不要说话。
晌午时分,一个穿着紫色衣服的小侍女,说:小姐,奴婢紫云,带你去用膳。
我跟着紫云,穿过一条长长的巷子,站在一座宫殿的门口,写着未央宫,她说,这是皇后的宫殿。
我跟着她进去,就看到了元承,皇后,还有允禾。
紫云说,见到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要行礼。
我看着她,怯怯道:我不会。
允禾噗嗤一声,忍不住笑出了声,元承看着她眉头皱了皱眉,她立刻绷紧了脸,不再出声。
在死一般的静寂里,我有点不知所措,想了想咬咬牙,便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膝盖撞击青石板,传来刺骨的疼,扯得我眼眶发酸,眼前的青石板看着有点模糊。
皇后朱唇轻启,语气轻柔,似有责怪之意,道:紫云,她不过就是个孩子。
紫云微微欠身,道:奴婢知罪。
皇后朝我招招手:快来,用膳了。
我用手撑着地,缓缓起身,膝盖疼的厉害,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幸好旁边一只手快速拉着我,我才站稳,我顺着那只手看过去,是刚刚明明坐在凳子上的元承。
看着满桌子的精致食物,我却没有一点胃口,侍女摆到我盘子里的菜,我也味同嚼蜡。
用完膳,皇后称有些累了,被青儿扶着进了殿。
我们跟着紫云,出了殿门,我听见允禾问:平日里都在殿里用膳,为何今日要设在凉亭?
我因着膝盖疼,走得慢了一点,也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元承也慢下了脚步,他问:疼吗?
我看着他,心想,他应该从来没有这么跪过吧,从来只有别人跪他。
我说:疼。
他眼神闪过一丝异样,沉思良久,说:我送你回去。
我已经忘了来时候的路,只能跟着他走。走到一半,我才想起,我今日才来,他怎么知道我在哪里。
于是,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
他眼神闪过一丝好像得意的笑,一闪即过,说:我当然知道。
他果然把我送到了我住的地方。
入夜后,我的膝盖处火辣辣疼,折腾的我无法入睡。我起身走到院子里,望着天空,今天的月亮格外的圆,还有星星。这时候,不知道爹爹回去没有,茵翠又在干什么?
突然听到墙角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轻轻屏住呼吸,皇宫里也有小偷吗?
我听着心脏传来咚咚咚的声响,脚步慢慢往后退,紧紧盯着那个发出声音的黑色角落,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浓夜里剥离出来,我转身就逃,声音不受控制的惊呼出来,他紧紧捂着我的嘴,我下意识就朝着那手咬去,他吃痛,边放下手边压低声音急急说道:是我,不要喊。
元承。我转过去身看他裹得黑不溜秋。
我拍着惊魂未定的胸脯问他:你这么晚,穿成这样子,还爬墙,要干什么呀?
给。他往我手里塞了一个圆圆的瓶子,说:你把它抹在你的膝盖上,晚上就不会疼了。
我握着瓶子,问他:你怎么知道?
他说,我以前背不下来书,常常被父皇罚跪,膝盖又肿又疼,尤其是到了晚上,疼得都睡不着觉。这是母后偷偷从太医院给我带来的。
我看着他,他这么晚爬墙过来给我送药,我早上还那么想他。
他看了看我,拍了拍膝盖,说,没事,我早都不疼了。
我咬着嘴唇,没有说话。他看了看我,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偷偷打开门,招手让我跟上。黑夜里,整个宫殿阴沉沉的,我有点害怕,他看我走得畏畏缩缩,扯起他袍子的一角,递给我,说:拉着就不害怕了。
我紧紧攥着他衣角,心想,他真厉害,这么黑,他都能找到路,知道自己去哪里。
他说,你看。
皇宫的夜晚灯火辉煌,宫殿和廊道被点缀着无数的灯笼和烛光,犹如一条流动的金色河流,将整个宫殿区域映照得明亮如白昼,这四面高墙,像奢华的笼子。
元承说,这是皇宫的最高处,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皇宫。
他问我:害怕吗?
我摇摇头。
他说,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来这里。
我看着他,心想,他身边每天有那么多的人,可他为啥好像很孤独?
他向我伸出手,我看着他问:要什么?
他微微迟疑了片刻,从我手里把刚给我的药瓶子拿走。我看着他说:你不是说给我了吗?
他笑了笑,把袍子解下来放在地上,拍了拍,说:坐下。
爹爹说,进宫了以后要听话。我乖乖的坐下,他轻轻的卷起我的裤子,用手指慢慢给我涂药。
刚刚被他一顿吓,又莫名其妙的跟着在黑暗里走了好久,这会儿才重新感觉到膝盖的疼。
他虽然动作很轻,但我还是疼的龇牙咧嘴,瞬间眼泪汪汪。我从小最怕疼了。
他看见我快哭了,明显有些慌,一边吹一边说:马上就不疼了,马上就不疼了。
他涂的药清清凉凉的,过了一会儿,伤口处就没有刚开始那么疼。他把药瓶子重新塞到我手里,说:明天早上自己再涂一次。
他是这个宫里第一个告诉我名字的人,也是第一个给我送药的人。
他是个好人。
我看着他,说:你和茵翠一样,都是好人,可以当我好朋友吗?
元承笑了笑,没有说话。我就当他是默认了,握了握药瓶子,我开心很多。
从小爹爹就不让我出门,除了爹爹娘亲和管家,我几乎都是一个人玩。后来,有茵翠陪我,她大不了我几岁,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元承,是我的第二个朋友。
这样想着,今天的夜晚就没有多么难熬了。回来后,我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