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开宫里人的搜查,池暮和景安很快启程。
出发前池暮去找了吴卓温,本想跟他打听去蒙河的近路,结果直接多了一个同行者。
天气渐暖,吴卓温依旧穿得很厚,手里揣着暖炉,神色飞扬。
“蒙河比这里暖和多了,这个季节最适合吃花饼花酿。”大概是上回在张舍身上赚了不少,吴卓温非常大方,不仅包揽一路上的开销,还很贴心地送给景安邬晶石,他们二人也很快就熟络了起来。
池暮对这似曾相识的画面叹为观止,暗暗惊赞吴卓温是个交际能手。
“吴公子是顺道回蒙河探亲吗?”景安问。
“算是吧。”吴卓温双手搭在后脑勺,长长叹气,“我这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儿子,兴许他们都不记得了。”
“没关系,你还有钱呀!”池暮也仰头靠在车窗边,颇为羡慕,“在这广阔天地间,不屈不卑,自由自在。”
“阿暮姑娘说话就是好听。”吴卓温转而又问,“你追去蒙河,可是惦念将军了?”
池暮笑笑,“其实也不全是。”
“有老太监来宣池姑娘入宫,她不宜再出现将军府。”景安想了想说,“这十有八九是公主的指使的。”
“紫辰公主?”以吴卓温的觉悟力,很快就领略了其中的微妙之处,“所以是……公主看上了将军,而将军看上了拥有漂亮脸蛋的庶民,导致公主醋意大发?”
“简单来说是的。”景安给他竖起了大拇指。
“那万一公主来了个计中计,骗不了你入宫也能引你出君合关,比如此刻,要是遇上埋伏什么的就不好说了。”吴卓温道。
池暮伸了伸懒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此处已是大邹国境外,换个角度看,公主的身份已不起作用。”
邹启商虽然掌控君合关,也断不敢私自派兵出境,顶多让三五个侍卫跟着邹婳婳,而且一旦被宫中发现,他们兄妹二人估计逃不过一顿罚。
“所以你是故意的?”
“既然她想来番较量,那必须得是公平的。”池暮道。
吴卓温轻叹,原来色令智晕的只有邹婳婳。
“好歹她身边还有三五个高手呢!”他接着说。
“吴公子放宽心,我也有。”
吴卓温随即伸长脖子往外看,“哪呢?”
东张西望没一会儿,头顶就被人用手掌扣着,他顺着力道回头,看到了笑意盈盈的景安。
“你?”吴卓温惊讶得声音都变了。
“军中我排不上名,但对付宫中的花拳绣腿我还是可以的。”景安的本事是怀安亲自教的,招式简单但直击要害,经过常年练习她已能做到快速出招且灵活变换。
对此管家也思虑过,邹启商在君合关尚无根基,不可能在军中挑选人手保护邹婳婳。景安身手不错且是女子,可贴身保护池暮,是同行的最佳人选。
“那依你所见,公主会何时出手呢?”吴卓温问。
“幸有吴公子指点,我们超近路去蒙河,公主能不能出手还要看看何时能追上我们。毕竟……离大邹国越远就对我们越有利。”
“阿暮姑娘这算盘打得真是精妙。”
这么一来整个行程变得轻松了许多。天气渐暖,一路芬芳弥漫,初到邬月国的池暮和景安兴奋又激动,他们只在边水城住了一晚,就马不停蹄地赶往邻城丹州。
原本丹州城并不在计划路线内,但正巧赶上丹州一年一度的春耕节。用吴卓温的话来说就是,来都来了不去多可惜。为了加快进程,他还特地在马市挑了三匹好马,以便他们三人策马先行,车夫载着行李夜间到达。
“风土人情天气地貌果然各有不同,大邹国主要耕作在南边,那里每年九月都会举行丰收节,家族里杀羊宰牛大摆筵席,以庆祝一年的丰收。丹州的春耕节应该有所不同吧?”池暮骑在马上,仰头就是春光,脱掉厚绒披风换上轻便的衣装,整个人显得明媚又精神。
“差不多也是大鱼大肉吧,但重在祭祀,越是世家大族祭祀的排场就越大,平常农户也能从中获益,总的来说,还是可以去凑凑热闹的。”吴卓温转而一笑,“阿暮姑娘似乎不着急去找张将军呐……”
“将军是去办正事的,我本就不该去打扰。此次往蒙河方向不过是顺着公主的意,然后再以牙还牙罢了。”
吴卓温啧啧摇头,“真不知是该夸阿暮姑娘沉着冷静,还是不解风情。我要是你,就会第一时间投奔爱人,狠狠哭诉委屈。这倒好,已经计划好摆平一切了。”
池暮皱眉,“我又何必再给他添麻烦。”其实在她看来,去找张舍就已经在给他增添负担了。
“阿暮姑娘还真是见外。不知——将军什么要务,需要到邬月国解决?”
池暮朝他勾勾手指,“我敢说,你敢听吗?”
吴卓温摆摆手,猛的策马前行结束这个话题。
赶在日落前抵达了丹州,浓浓的烟火气,确实很热闹。他们落脚的客栈环境不错,里面有院有池,离闹市不远又能隔开喧嚣。吴卓温出手阔绰,店家热情非常,只要是他们想吃的,不管方圆几里都能给打包回来,还是热乎乎的。
吃饱喝足的三人在庭院消食,池暮一盏茶下肚,景安打了饱嗝,二人抬眸,四目相对,蠢蠢欲动。
“集市在就在隔壁,要不要逛逛?”吴卓温主动提出,然后伸了伸懒腰,大大方方带路。
不得不说,他太了解女儿家心思,若不是他长相太过女气,必然受女孩子青睐。
今年主持春耕祭祖的韦氏大族,是近几年来发展势头最猛的一个,光是看闹市中张罗的木雕彩灯,从街头一直挂到街尾,甚至江面上的客船也统一配挂。街尾与江面相接处搭了个戏台,请了邬月国有名的戏班子每天换着花样表演,过往行人无不感叹韦氏的财大气粗。
人影热烈,酒楼小铺的生意也随之旺盛,这大概就是农耕与商贾相得益彰的最好证明。
池暮和景安还是一如既往地被女儿家的小玩意吸引,但意外的是吴卓温看起来对此也颇有兴趣。
景安撞了撞池暮手肘,示意她往吴卓温方向看。
只见吴卓温对着一个刺绣荷包看了又看,池暮歪头过去,佯装无意。
“吴公子要送给意中人?”
吴卓温懒懒看她一眼,最后还是把荷包放下。
“吴公子家财万贯,对个荷包还下不去手了?”景安拿起荷包付了钱,朝吴卓温抛去,“送你了。”
吴卓温微愣,随后笑得隐晦又暗淡,“其实我也没有想送的人。”
“那就当我硬要送你的吧。”景安大大咧咧继续朝前走步,嘴里嘟囔着什么,吴卓温追上去听但没听清。
等他们回到客栈,装载行李的马车也到了。三人拎着自己的东西各自回房收拾。
沐浴后,池暮把画像放在枕头边,轻轻摩挲画像边缘的褶皱,其实管家请来修复画像的师傅已经很厉害了,只是再绝妙的手艺也不可能把撕裂的画像修补得完好如初。她小心翼翼地把画展开,嘴角不自觉上扬。
她所拥有的在一点一点变多,只是患得患失的不安时隐时现。
每每这时,她总能长叹释怀,毕竟从一开始她就一无所有,即便最后都失去了也算不上万念俱灰。
一番自我开解后身心舒畅,抱着画像正准备入睡,门外响起敲门声。池暮支起脑袋,“谁?”
“我,吴卓温。”门外的声音很轻。
池暮披了件外衫起来开门,吴卓温也披了件同样浅色的外衫,笑嘻嘻:“还没睡吗?要是睡不着可想到楼上喝点?”
吴卓温举起两瓶酒,“放心吧这酒不烈,很适合女子。”
“景安呢?”池暮超外伸头看去。
“去叫过了,早就睡得昏天暗地了。”吴卓温拉着池暮往楼上走,“楼上有个大平台,是个赏月的好地方。”
今夜的月亮确实又圆又大,没什么风,偶有乌云遮盖,但很快又透出月光。
楼台中的桌上已摆好了果仁类的吃食,还有两个空杯。池暮侧头去,看来今晚的赏月他早有准备,且只有他们两人。
池暮懒得拆穿,吃了几颗腰果,但没有喝酒。
“今晚的月亮真是不错啊!”吴卓温喝了口酒。
池暮挑了花生吃。
吴卓温瞥了一眼,有点心虚。
“阿暮姑娘怎么不喝?”
池暮抬眸,双手撑着下巴,“我不胜酒力,怕喝多了被吴公子套话。”
吴卓温一口酒呛在喉咙说不出话,脸颊微红,憋得眼眶都湿了。
“吴公子这副楚楚动人的模样比女子还真切。”池暮拿起酒杯闻了闻,“看来这酒比想象中的要烈啊……”
吴卓温缓了缓,左右张望后朝池暮勾了勾手指。
池暮纹丝不动。吴卓温只好自己凑上去,小声道,“张将军这次去蒙河,可是为了取一人性命?”
池暮看他一眼,没搭话。
吴卓温继续道,“此人是不是在邬月国位高权重?”
“比如?”池暮问。
“摄政王,邬宁丰。”吴卓温又闷了口酒,辣得直呼气。
“吴公子是跟谁买的消息?”池暮问。
吴卓温再次勾勾手指,池暮靠近。
“我还得到了另一个消息,你要不要听?”吴卓温语调越压越低。
池暮瞟了一眼示意他往下说。
“张将军此去的消息,邬宁丰是另一个买家。”
池暮神色凌厉,心神骤紧,“当真?”
“卖家不老实,把消息二次卖出的事情并不少见,但被灭口这么快就很厉害了。”
“你又如何确定邬宁丰就是第二个买家?”池暮问。
吴卓温笑笑,“在下除了有钱,还对邬月国王族十分了解。”
“你是王族。”池暮往后靠,眯眼看他。
吴卓温把带来的酒喝完,长长叹了口气,望着天边明亮的月,嘴角扯出一个苦笑。
“我是王族,但回不去王宫。”
吴卓温起身想下楼再拿几壶酒,池暮看着他丧气的背影以为他要离开,立即上前扯住他的衣袖,想问个清楚明白。
正要开口就看到他的肩膀在颤抖,然后是吸鼻子的声音,池暮顿感意外,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人扯入怀中死死困住,随后传来隐隐啜泣声。
酒劲儿上来了,他也终于把沉闷的心事一吐为快。
“我叫邬卓温,是邬月国七王子,母妃犯了错被赐死,我被兄弟排挤出宫,父王不闻不问,后来靠拿着祖母偷偷塞给我的钱来到大邹国谋生。如今父王年迈,还未在王子当中选任太子,各位兄长都在积极培养自己的势力,准备奋力一搏。”
池暮往外推了推邬卓温,朝他重新打量了遍。此时的邬卓温哭得眼睛红肿,满脸泪痕,伸手想去扯池暮的衣袖来擦,被她无情拒绝。
“原来吴公子是邬小王子啊……虽然被排挤了,但是你有钱呐。”池暮道。
“正因如此,我才有了回去的念头。”说完邬卓温继续泪眼汪汪。
此时的池暮已经冷静不少,她语气平和,朝他问道,“邬公子想回家了,碰巧在这个时候?”
邬卓温神色一滞,池暮接着开口,“虽说不该草木皆兵,但邬公子毕竟是邬月国王族中人,实在难分敌友。”
邬卓温立刻抹干净眼泪,想要极力解释但被池暮打断。
“不如就直接点,我问你答?”
邬卓温点点头。
“为何要打探将军去蒙河的消息。”池暮问。
“我想邬宁丰死。”
“为何?”池暮愣住。
“阿暮姑娘难道不奇怪吗?邬月国的当朝君主既不是没有判断力的几岁小孩,也不是没有子嗣来继承王位,何需一个摄政王来指指点点?”
“所以?”
“只有他死了,王子们的斗争才能回到公平的起点。否则无论将来谁当了王,都只是邬宁丰的傀儡。”
“既然你和你的兄弟们都痛恨邬宁丰,为何不合力除掉他?”池暮问。
“父王对邬宁丰的维护几近疯狂,我母妃的死就是前车之鉴。”
“所以,你们现在一个个的都在指望将军大功告成?”池暮有点不高兴了,“打算袖手旁观?”
“当然不!至少我不是!”吴卓温大声道,又扯了扯池暮衣袖示好,“我现在不正是赶回去助将军一臂之力了嘛……”
池暮看着他,原来这才是他今晚的目的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