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婳婳最后还是没能如愿住进将军府,张舍以保护公主周全为由,在营地附近收拾了一处庄园让她暂住。
几日后,张舍带上了怀安和几个亲信出发蒙河。从他出发的那天起池暮就没离开过将军府,后来庄厚也回王都了。
这日子虽然过得不似之前有趣,但也不算无事可做。
前不久侍卫截到一封书信,是甄游写给齐疆王的,大致说丹药还缺一味名为桑藤的药材,需到极寒之地寻找。
内容没什么可用之处,毕竟甄游向来没什么实话。但他的字迹很眼熟,池暮把记忆捋了一遍,然后翻出母亲的画像,右下角的那句话。
不负桑田,日暮不更。
画中的“桑”与信中的“桑”笔锋瘦长,如出一辙。
释风十六年甄游还没出生,这句话不可能是他写的。但他的字迹与作画之人的如此相似,其中关系非同寻常。张舍之前就查过甄游的身世,无父无母没有家人,而他那位极其神秘的师父,也许是他唯一亲近之人……
“池姑娘,府外又来人了。”管家立在门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池暮长长叹气。这个邹婳婳还真是隔三差五来替张舍掌管这个将军府呐……
池暮收好画,把信交给侍卫送出去。一转头就看见邹婳婳站在房门口。
邹婳婳显然也看到了刚才一幕,一种愤然喷涌而出,恨不得上前掐住池暮的脖子,问她何德何能。
池暮走出,反手把门关上,朝她行礼,“拜见公主。”
邹婳婳退开几步,漠然看她。
池暮住在张舍卧房这件事,邹婳婳前几日就发现了。本想在池暮出府的时候给她点颜色瞧瞧,岂料她竟拿张舍做挡箭牌,说将军命她不能出府。而府中皆是张舍亲信,邹婳婳更是无隙可乘。
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又气又恼。后来陪同的嬷嬷给她提了醒:公主矜贵,就算要发难某人也不能脏了自己的手。
“二哥公务繁忙,托本宫过来找营中囤粮的账目。”邹婳婳下巴抬得高高的,义正辞严。
管家低头作揖,“此账目为营中账房所管,还请公主……”
“二哥就在营中,若所真如你所说,他又何必差本宫来找此物!”邹婳婳忽而放大音量,目中威严万分。
管家不敢抬头,池暮走到他面前挡住邹婳婳慑人的目光,“事关军务,有可能在书房,但将军书房向来——”
“本宫已经找过书房了,并无此物。”邹婳婳打断她,转而一笑,“就差将军的卧房了,本宫与将军的关系,进来找找也情有可原,对吗?”
池暮神色渐露防备,身边的侍卫默契地在门口站成一排。
邹婳婳怒极反笑:“如此不把我等王族放在眼里,难不成是铠戎将军授意你们的?”
管家想上前解释却被公主身边的刘嬷嬷堵住,“公主问的是你吗?”
刘嬷嬷直指池暮,“你来回话。”
“回禀公主,房中皆是民女日常起居之物,桌台上的几本书也是一目了然,确实没有您所找的账目。若您坚持要进来,我等不敢阻拦。”池暮说完此话,门口的侍卫让开至两侧,此举并非是忌惮公主,仅仅是因为池暮刚才说的话。
“营中账目你不认得也很正常,本宫还是亲自确认的好。”邹婳婳大步走入房中,刘嬷嬷和带来的几个侍女也跟了进去。
池暮等人就在门口看着,看着她们从桌台翻到衣柜,最后掀开被子,连枕头下面都不放过。
刘嬷嬷找到一个细长的小木盒,递给邹婳婳。
从邹婳婳打开木盒的那一刻,池暮的心就被揪成一团,然后高高悬挂。
“竟是一副画像。”邹婳婳拉开画轴,目光肆意:“画中人是谁?”
池暮瞬间背脊发凉,抿着唇。
“是谁呢?”邹婳婳自顾自地看着画,瞥了几眼面色渐白的池暮,忽然来了兴致。她不经意地折起一角然后用力。
撕裂的声音犹如一根无形的刺,扎在池暮心口,生生作疼。池暮眼中沉寂如一滩死水,立在原地,冷冷的声音不大不小。
“把画还给我。”
“池姑娘很在意这画吧?”邹婳婳举起画,指着右下角一处被撕裂的褶皱,“可惜这里烂掉了。”
“都成这样了你还要吗?要不直接烧了吧?”邹婳婳一句接着一句,这几日的憋屈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池暮双手紧紧攥着拳,又缓缓松开。她抬头的同时拔下头上紫簪,尖端对着邹婳婳,径直冲上去。
邹婳婳花容失色,丢开了画双手护住脸,只顾着尖叫。
“快来人!这女人要行刺本宫!”
跑上前的只有刘嬷嬷和侍女,她们把邹婳婳团团护住,也跟着一起尖叫。
池暮弯腰捡起画,乌发遮住她大半面容,露出的双眸黑亮沉着:“公主矜贵,只是撕烂幅画而已,民女岂敢冲动。”
邹婳婳激动得连手指都在颤抖,几乎是歇斯底里,“你们都没长眼睛吗?快给本宫捉住她。”
池暮推至门口,她身后的侍卫齐刷刷地站直,连同管家一起围观邹婳婳等人的无稽举动。
“天色已晚,公主请回吧。”池暮道。
邹婳婳头一回被这么无礼相待,却无从发难。此地还是与王宫有所不同的,虽王族尊贵,但对于士兵来说,军令如山才是刻入骨血的信念。
她还是小觑了池暮。
直到邹婳婳离开,池暮仍旧手中的画,心痛万分。
“姑娘莫着急,我一定会找此地最手巧的师傅来给你修画的。”管家道。
池暮垂眸,“多谢管家。此画重要,若是可以的话还需劳烦师傅到府中修画。”
“这是自然,姑娘不必担心。”
三日后池暮收到了张舍的第一封来信,他们已抵达蒙河,一切安好。
池暮提笔回复,关于甄游的字迹与母亲画像上的相似长话短说,但没有提及邹婳婳时常来府上的事情,还想问他的归期但又自觉太过小家子气,最后留了一句万事小心就结束了。
本以为很快会有回信,但半个月过去了依旧没动静,连平时隔几天就来上门打扰的邹婳婳也不出现了。又过了半个月,一道宣池暮入宫的圣旨送到了将军府。
宫里的老太监宣读圣旨的时候,池暮没有出现,跪着听旨的管家和侍卫们也都闭口不提,老太监见势又扯着嗓子高声道:“将军府听令,若三日之内不把人交出来,便只能围府搜查了。”
“我等听令。”侍卫齐齐回答。
送走老太监,管家擦擦额头的冷汗,“这圣旨真是来得猝不及防。”
“这下要如何办?”侍卫问。
“自然是听令——做好被围府的准备了。”管家看到侍卫面面相觑,不由一吼,“难不成真把池姑娘送出去?你们谁敢?”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摇头。
夜里大堂,三人围坐,面前的茶水换了几回,都已凉透。
池暮撑着下巴,眉头紧锁,“若是我不入宫,将军府会怎样?”
“彻底搜查而已,之后收拾一番即可,就当是活络筋骨吧。”管家倒是看得很开。
“可是宫中为何知道池姑娘呢?”景安也跟着皱眉。
张舍把池暮带回将军府这件事,没几个外人知道,何况是日理万机的王上,怎会关注一个无官无权的民女,除非……
“除非是公主说的。”池暮道。
“那就更不能入宫了!”景安激动,可一看到池暮投过来的目光,她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我与哥哥受将军府庇佑,断不能看着将军府的人有难。”
说完景安拿起茶盏一口闷完,被凉得又咳了几下。
池暮也拿起茶盏,朝她敬了敬,“多谢景安姑娘相助。”
“将军府从未承认姑娘在此处,宫里的人搜不到也就算了,但接下来姑娘要去何处?”管家道。
府中没有密室,躲不过宫里人的搜查,目前整个君合关由二王子把控,若他睁只眼闭只眼还好,就怕……
“看来君合关不能待了!”景安着急道。
张舍留在将军府的侍卫全是亲信,池暮也一直待在府中,但那些有心人的花招依旧防不胜防。此事虽然棘手,但她已经有了对策。
“既然要躲,索性就躲远点吧,最好是王族势力之外。”池暮道。
“你该不会是想去蒙河吧?”景安问,“此去山长水远的,难说不会遇上危险,但沿路风光应该不错,据说早春时节的蒙河如花似锦。不如——”
“若景安姑娘不惧,不如一同前行?”池暮笑道。
“我看可行。”景安目光烁烁。
管家犹豫一番,也点头同意,“天大地大,姑娘还是待在将军身边最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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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军营主账中依旧亮着灯火。
邹启商丢开竹简,揉了揉前额。一旁的邹婳婳又紧挨着过来,不依不饶。
“二哥就让我去蒙河吧……”她拖着长长的尾音,扒拉着邹启商的手臂。
邹启商皱眉抽回手,肃色道,“你平时那些弯弯绕我还不清楚?这回宫中来人也是你干的吧?”
邹婳婳笑嘻嘻,“我最近认识个人,他跟我讲了池暮的过往,甚是有趣。”
“说来听听。”
“这可不能告诉二哥,我答应过人家的。”
“交朋友还是小心些,免得被骗了。”邹启商重新拿起竹简,抬眼看她,“你去蒙河作甚?不会是找张舍这么简单吧?”
“果然什么都骗不了二哥。”邹婳婳歪头从侧面对上他的视线,“池暮窝着不出来我拿她没办法,如今没了将军府的庇护,正是我乘胜追击的好时候。”
“那为何是去蒙河?”
“她在君合关待不下去,自然是去蒙河找张舍了。但路途遥远,世事难料。”邹婳婳越说越兴奋,“二哥你就派几个人保护我呗?”
“确定是用来保护你,还是给你用来欺负别人的?”
邹婳婳边笑边摇着邹启商的胳膊,“这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