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清秋醉 > 第一百七十四章 作茧自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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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清楚,这可是姜家二少夫人,你们少将军夫人的嫡亲妹妹,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拦着。”

只见沈思云没好气地双手交叉在胸前,脸色满是羞愤地盯着婢女与侯府下人攀扯。若不是顾及自己在外的脸面,恨不能甩起鞭子将这起子下贱奴婢通通打翻在地才能解气。

“不行就是不行,你说破天也没用。”

侯府的规矩自然是姜家、沈家这样的门庭比不得的,看门的下人总也是见多识广的,最是讲究察言观色,在他们眼中沈思云至多算得上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更何况,如今肃清后的侯府上下一心,多多少少也都知道些内情。

既然清秋苑那头早有交代,纵使她说破大天,断然没有放她进去的可能。

沈思云这一天早早地起身,精心梳洗打扮,本是一心想着能有个露脸的机会,狠狠地折辱一番这个处处高她一头的沈亦清。没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骑虎难下一般,落得个被门房看不起的境地。

她心中的恼怒更甚,连带着将曾经极乐楼的过往、嫁娶的不如意、娘家的不待见尽数归咎在沈亦清身上,只盼着哪日她能穷困潦倒,最好栽在自己手上。

“三姐,闹够了就该回去了。”

随着一个清朗的男声传来,沈御辰的身影随即出现在侯府门前。

沈思云有些诧异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自打沈御辰得向阳孙氏一脉青眼,便成了孙家的常客,与孙晋恭、孙晋友两兄弟一同上书房,总算在文人清流之中博得些许声名。可正因如此,沈建安妄想能够借机攀上孙家这样的高枝,才会刻意疏远这个嫁入姜家、还是嫁给庶子的女儿。

沈思云与沈御辰同为李姨娘的所出,性格却大相径庭。可毕竟是亲生姐弟,从前的感情说不上亲厚,却也到底是自己人。这些年来,沈御辰事事以公理为先,对沈思云所作所为多有不满,但从未放在明面上与之争锋相对。

如今他的神情谈吐颇具名家风范,就连周身的气度也脱胎换骨一般,反倒让沈思云多了几分说不上来的忌惮。

沈御辰道:“三姐还是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沈思云只觉得心中了然,冷哼一声道:“我原以为你是个不懂得变通的书呆子,现在看来还是你会钻营。怎么,你是瞧着沈亦清现如今身份尊贵,有心趋炎附势,帮着她来作践你的亲姐姐不成?”

沈御辰不屑于多加辩解,只身上前要搀扶沈思云回程,可迎面而来的便是沈思云的一个掌掴。

“啪”的一声甚是响亮,沈思云从来都深谙此道。

“你给我听清楚,刚刚吕凉带走的人就是沈亦清,我现在就要进府看看清楚。他也好、你也好,这个时候还想着为她遮掩?做梦!”

沈思云的声音怨毒而带着些阴冷,全然是临近癫狂的兴奋。

“住手!”

没等沈思云反应过来,沈亦清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推开,拉着沈御辰便走到一旁,仔细地审视他脸上的伤势。

沈思云脚步虚浮,被她猛地一推,狼狈地跌坐在侯府门前的台阶上。

“沈亦清,你这个......”

她咒骂的话语还未出口,只见侯府门前已然涌满了乌泱泱一行人,每个人瞧着她的眼神中都带着些惊讶与不解。沈思云甚至能从中解读出怜悯、鄙夷和轻视。

孙晋恭与孙晋友作为沈御辰的同窗好友,平日待他如兄长一般,见他受了这般苛待,自是最先站出来。

“你没事吧,要不要紧?”

沈御辰摆摆手,有意大事化小道:“无大碍,恰逢家中有些琐事要处理,我们就先不叨扰了,改日再叙。”

言罢,他略有些歉意地望了望沈亦清。后者了然,微微点头示意他不必担心,想走就走便是。

孙晋友却有些不忿道:“这便是你那一母同胞的姐姐?没想到竟如此刁蛮。”

沈思云此时气愤难当,却只能咬着牙憋红了脸。素日里用来俯身做小、故作娇弱的那一套在此时自是行不通了,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死心地盯着沈亦清,喃喃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是啊,她现在分明应该沦为京都府的阶下囚,就算最终有哪处的贵人力保,不死也该脱层皮才对,起码那份所谓高门贵女的殊荣是要被剥干净的。

难道是吕凉?不对,就算他胆大包天,可送进京都衙门的状纸绝不是一人之力能够按下,更何况若他真的有心攀附侯府送个人情,又何必亲自率领带刀衙役闯进侯府内院。

或者是屏儿那个小贱人?也不是,纵使她说得多么天花乱坠,屏儿说的每一个字自己从头到尾都没相信过,防的就是万一这是沈亦清一早布下的圈套。

屏儿只能算是个引子,真正让她决意构陷沈亦清的是钱青的造访,还有他那张确凿无误的契约。白纸黑字,写明了货银两讫,由瑞祥丰承办器物打造,三百件器物便是标价三百金的酬劳。就算是黄金材质打造,也不过勉强能有这个价值,这虚高的价目一定有猫腻。

伴着屏儿的告密,沈思云特地差人去宫中司器监探听真伪,得到的回话也是沈亦清近来与司器监的管事过从甚密。更恰好的是,司器监现如今确实有一单三百金的采买,器物的数量也对得上。

以己度人,沈思云可不会相信沈亦清从中没有半点私心。虽没有十足的证据,可这么好的机会自己绝不会轻易放过。

钱青的供词画押是最简单的部分,司器监那头,多给些好处也就得来了自己想要的说辞。至于“滥用私刑”的罪名,本是想照着钱青的献策扣在那个叫钟方的人身上,当然她是不会理会钱青与此人的过节以及是否有心拖他下水,可惜这家人这段时间都没了踪迹。为免办事不力,钱青只得硬着头皮安插在某个瑞祥丰的老实伙计身上,先是将人扣下,免不了一番皮肉之苦,再威逼利诱得了证言。

这桩桩件件此时如同走马灯一般在沈思云脑中回想,却更想不通哪里有纰漏。

沈御辰本想将她扶起来,却被冰冷地推开。

“三姐,真的该走了。”

沈思云故作得体地理了理有些微乱的发髻,挺直了腰板道:“别高兴得这么早,现在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沈御辰心中难免焦急,倒不是为了她说了什么,而是他深知沈思云的麻烦才刚刚开始。纵使已然事先知晓她的所作所为是咎由自取,可毕竟是骨肉至亲,还是想着如何权宜行事。

显然,她没有给沈御辰周旋的机会,而京都府似乎也打定了主意秉公办理。

未几,一名身着常服的京都府都尉带着两名属下步履矫健地走了过来。

“谁是沈思云?”

来人声音洪亮,带着点不容置喙的肃穆。

沈思云的贴身婢女道:“你是何人,怎可直呼我家少夫人名讳!”

这位领头的男子不做理睬,眼神在周遭环视一圈。孙晋友本就替沈御辰感到不忿,此时索性站出来指着沈思云道:“是她。”

都尉径直上上下下打量沈思云片刻,厉声道:“带走!”

紧随其后的两名衙役不由分说,便取了镣铐强行戴在沈思云手腕上,顾不得她的尖叫与挣扎。

好在方才的闹剧戛然而止,一众看客已然退散。京都城大街的百姓知晓轻重,这些达官贵人的事情不敢多做妄言,虽也偷偷地看着,却未曾多做停留,总算是在某种程度上保全了沈思云最后的体面。

这一行人行色匆匆,不过片刻光景,便淹没在人流之中。

沈亦清望着她这番近乎于魔怔的背影,只觉得心中闪过一阵悲凉。

若不是利欲熏心,总是执着于得不到的东西,好好的佳人又何至于此。

侯府门前几人之中,站在林嘉悦身侧的正是微微低着头、神情有些怯懦的林佳颖。她时不时地偷偷瞄了眼沈思云,却很快把眼神转移到其他地方,显然对她带着些溢于言表的恐惧。

乔素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别怕,她以后都没有机会再伤害你了。”

林佳颖原以为一切的梦魇都会烟消云散,极乐楼的事情能够好似没有发生过一般,自己也可以重新回到从前波澜不惊,足不出户的平静生活。

也确实如此,在最初的几个月,有林嘉悦的悉心照料,又有一众小辈的陪伴,她几乎感觉那段惊恐的时光只是从未真实发生过的幻觉。

只道,她在绣楼中收到一封匿名的信笺。

其中关于林佳颖的内容多有刻意编造,分明是沈思云和姜雪英的经历杜撰改编套用在自己身上,可关于她的个中细节部分却又生动而真实。除非曾经身临其境,知晓全部事实,难保旁人不会信以为真,觉得她是那般放浪形骸的荒淫女子。

而这只是个开端,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一封、两封、三封......直到这样的匿名信足足堆满了一个妆匣。

林佳颖的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不仅仅是茶饭不思所导致的形容消瘦,晚上也再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就算是实在困顿无状地昏睡过去,也很快被噩梦缠身,在“不是我”“我没有”“我是清白的”这样的呓语中惊醒过来。

不管怎么问、怎么劝,她都只是缄默不语,一言不发。

可来信之人所图谋的不单单是对她的精神摧残,更是附带着威胁与条件。

站在林嘉悦的视角下,自己生性文弱的妹妹从来都不喜热闹,有一次却偏偏执意要参加城中贵女赏花品茗的宴席。她本欣喜于林佳颖愿意踏出家门,不论缘由如何总算是能换个心情。可谁知宴席刚开始,林佳颖便不知为何与姜家长女姜雪英起了冲突,甚至掌掴其人。

虽则她故作怜惜姑嫂地急忙上前扶起姜雪英,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二人一个踉跄,沈思云将将站稳,姜雪英却极为狼狈地瘫坐在地,更不知是何人打翻了一整排的茶盏,尽数泼在姜雪英身上。

满座皆哗然,林嘉悦难以置信地望着脸色煞白、双手颤抖的林佳颖,乔素敏与沈亦清当然也很难不注意到,尤其是沈亦清不经意间窥见沈思云躲在暗中,面上带着奸计得逞一般冷冷的笑意。

好在林嘉悦为人处事向来滴水不漏,经历了些波折才算平息了姜雪英的怒火,而林佳颖费心掩藏的秘密也终于暴露了出来。

犹记得那日三人围坐在林佳颖的闺阁之中,面前摊着那堆言辞不堪入目的信纸,满是寂静与沉默。

“欺人太甚.......”

乔素敏的性格最是刚烈,眼中揉不了沙子,哪里见得这样的事情,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林嘉悦满是怜惜地望着一旁站立着抖若筛糠,只晓得掩面哭泣的林佳颖。

她眸色越发深沉道:“我们应该仔细想想,究竟是什么人会用这样下作的手段威胁别人,甚至不惜毁了一个女子的名节与清白!”

沈亦清迟迟没有开口,目光反复在那些纸笺间来回。这些字迹确实从未见过,可字里行间总是隐约给她带来一种熟悉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乔素敏咬牙切齿道:“不管是什么人,就算是把京都城翻过来,也得揪出来。”

林佳颖与林嘉悦几乎异口同声道:“不可。”

理由其实不消多说便已昭然若揭,这样的事情就算是多一个人知道,也只会招惹无尽的祸端。没人会在意真伪,而随之而来的闲言碎语能在瞬间将林佳颖撕碎。

寄信人正是深谙此道,才会这般无所顾忌。

可是,这个人到底在图谋什么呢?

想到这里,沈亦清下意识地拿起最近的一封信,其中指名道姓要求林佳颖在特定的时间、地点,在大庭广众之下亲手掌掴姜雪英。

为钱财的敲诈勒索或是为了某些特定的目的反倒可以理解,只是这只为羞辱姜雪英的举动就有些过于明显了。再者,能够三分真、七分假地描写出极乐楼往事的细节,并且此刻还活着能够威胁林佳颖,只能是其他被解救出来的人质。

与姜雪英有私怨,被关押在极乐楼......这些条件所划定的范围基本就能锁定沈思云其人。再仔细想想这些行径,确实像是她会做出的事情。

可这也只是种怀疑,直到沈亦清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将信纸凑近闻了闻。

果然!那是种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脂粉气息,曾经屏儿的伤处隐约散发的味道,是沈思云最爱的香料。

沈亦清冷声道:“沈思云,你真的无药可救!”

即便几人存有心思要给沈思云个教训,也绝了她再刁难林佳颖的路,可也不是没有给过她机会。若是她无意构陷旁人,又或是心存哪怕半分善念......

作茧自缚之人,终究与人无尤。

——

消息是第一时间传到琼华宫中的,万贵妃却丝毫不惊讶。

她略显慵懒地斜倚着,闭目养神道:“说。”

小寺人连忙跪着答话道:“娘娘,都招了。瑞祥丰的大掌柜钱青说契约是真的,但这批货物究竟是不是送进宫的物件、宫里以多少银钱交易却是一概不知,供词是假的。”

说到这里,他略作停顿,偷偷地抬起头试探性地窥探万贵妃的脸色。

万贵妃道:“别停,接着说。”

他赶忙接着说道:“是!还有那个说是被滥用私刑的苦主,不知怎么的翻了供,咬死是钱青下的毒手,还把平日里自己和伙计们受的苛待、欺压都招了出来。”

“嗯,知道了。”

万贵妃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没变过,仿佛一切都与己无关。

如今看来,确实如自己所料,这个沈思云只是个看着厉害的纸老虎,成不了气候。指望她来对付沈亦清,那只能是痴人说梦。不过既然乐见其成,自己顺水推舟帮一把倒也无可厚非,不管是姜家还是司器监,无非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没成想,沈思云竟这么不争气,连带着自己也搭进去。

又或者,自己还真的是不能小瞧了这个沈亦清。

哼,不管是这个蝼蚁还是整个燕家,都得付出血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