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清秋醉 > 第一百七十五章 拨云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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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方捧着沉甸甸的三百两金,神情却满是难以置信,唯恐一切只是幻象。

“太多了,要不了这么多。”

没过多久,他便急忙推辞着将酬金放回原位,连连退却。

“给你的你就收着,少夫人说你打造的器物世间罕有,值这个价。”

屏儿笑着劝了两句,搀扶着已然病情好了大半的钟二娘。

钟二娘只觉得热泪盈眶,说不尽的感激道:“燕少夫人的恩情,我们实在无以为报,怎能收下这么贵重的钱财。”

屏儿道:“钟二娘,怎的连你也这么说,少夫人方才不是还嘱咐您,好好养身体,切勿劳心伤神。你有个这么孝顺本事的儿子,是福气,拿着这笔钱回去之后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如今钱青锒铛入狱,数罪并罚之下,房屋田产抄没了不说,等着他的不是流放便是十数载的牢狱之灾,他不会再有能力欺压钟家。

至于沈思云,毕竟已是姜家人,就算姜宗池再怎么不愿,可顾及姜家的颜面,也只能借助宫中的人脉将人捞了出来。只是经此一事,想必她短时间再想掀起任何风浪,都难于登天。

“前几日,瑞祥丰的东家找到我,想让我去铺里办差。”

钟方说这话时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略带些犹豫。

屏儿惊喜道:“这是好事情呀!谁不知道瑞祥丰是京都城首屈一指的手艺店,买主非富即贵。”

可钟方好似心中仍有所顾虑,勉为其难道:“行,那我就过去。若是日后少夫人还有任何吩咐,随时叫我。”

他顿了顿,连忙补充道:“我分文不取!少夫人让我做什么都行。”

屏儿略有些感动道:“你放心,这话我一定带到。”

——

沈亦清本想一切从简,挂一串炮仗图个吉利,就能开张大吉。

年叔、赵嬷嬷可不答应,说这里面的规矩多了去了,良辰吉日、采青纳吉、锣鼓齐鸣、各方祈福等步骤一个都不能少。

听他们如数家珍一般说了这么许多,沈亦清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全然无从下手。索性便偷了个懒,将这件紧要又关键的差事托付给兴致勃勃的二人。

没想到,二人却也答应地极为爽快,一改往日庄严、不苟言笑的严厉模样,甚至与清秋苑一众下人打成一片,偶尔受两句善意的调侃也不做恼怒。

沈亦清偷得浮生半日闲地惬意坐在庭院里,自顾自地砌着茶,欣赏着日光散落在树叶上、倒影在草丛中斑驳的光影,享受着时间一点点从身边溜走,而自己什么都不需要做,这真是难得的好时光。

赵欣儿恭敬施礼道:“少夫人。”

沈亦清连忙起身,拉着她坐在身侧道:“都是自己人,你这么客气做什么。这是方大娘新配的桂花九曲红梅,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相处这些时日,赵欣儿渐渐了解沈亦清的脾性,便不再像从前一样拘谨。尤其是看开、放下了从前一些不可能的情愫,反倒像屏儿一样,一心盼着燕云易与沈亦清能够举案齐眉,待沈亦清更多了几分诚心。

赵欣儿接过杯盏,只觉得香气四溢,饮下一口,入喉丝滑而轻盈,带着些新焙的烟火气息,回甘浓郁。她连忙赞叹道:“确实从未见过这般清新特别的茶汤。”

沈亦清道:“连你都这么说,看来确实是上品。我已经着李嬷嬷拿了些回去,也请各位长辈鉴赏。”

眼看赵欣儿有意站起身来,也去帮忙操持,沈亦清带着些故作委屈的表情道:“我一个人多冷清啊,你再坐坐,陪我说说话。”

赵欣儿见状,只得莞尔一笑,乖乖坐下来,整个人却显得更为放松。

她知道,沈亦清此举更是为了给她些歇息的时间。

顾嬷嬷告假有意磨砺沈亦清是真,可一同被寄予厚望的还有赵欣儿。侯府偌大的门庭,里里外外的仆人、小厮、婢女、嬷嬷,单只日日巡回监事,便够她跑得双腿肿痛。更何况,多得是下人之间你与我有矛盾、我给你使绊子的琐碎小事,这些有的是赵欣儿曾跟着顾嬷嬷学着料理过,可更多的却是听起来都觉得荒谬。

等到赵欣儿被事情磨得差不多了,顾嬷嬷也回来了,可管事之责也顺理成章地落在了她的肩上。数月以来,人确实成长不少,但也时刻紧绷着,压力不轻。

沈亦清并不多说什么,只将一盘装着荷花酥、龙井糕的精致骨碟向赵欣儿的方向推了推道:“你再尝尝这个。”

赵欣儿素手拿起一个荷花酥放进嘴里,外皮香酥可口,咬开是清甜的枣泥馅儿,最是对她的胃口。

沈亦清满是期待地问道:“怎么样?”

赵欣儿正大口咀嚼着美味,腾不出空间来回答,只忙不迭地点点头。

沈亦清笑意更甚道:“果然,你看我说的没错,你一定会喜欢。”

赵欣儿没想到这是特地为自己准备的,只觉得颇为动容道:“这些......也是方大娘做的?”

沈亦清点点头道:“是不是赞不绝口!当然,这里面多多少少也有些我的功劳,比如这个外形啊、口感。”

“但是,最主要的还是林昊,如果不是他,我也不知道你喜欢枣泥味的糕点。”

赵欣儿的脸颊绯红,一口刚入喉的茶汤险些呛住自己,不禁咳嗽两声。

是什么时候看出林昊对赵欣儿的心意呢?具体的时间沈亦清也说不上来,只是钟情一个人的样子总归是藏不住的,可能是眼神、动作,或是下意识地行为。说起来,应该是林昊对自己长时间、无差别的莫名恶意。从前沈亦清以为他是为了忠心护主,后来发现并不尽然,尤其是赵欣儿所在的场合,林昊用眼神便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

从沈亦清注意到这一点,再到从细节处确认,花不了多少时间。即便这样,她还是不由得懊恼自己的后知后觉。

至于试探赵欣儿的心意,一是全然站在她的立场,帮她多了解几分自己的内心,当然也免不了有些私心。她欣赏赵欣儿,是那种对美好事物的爱惜,因此绝不希望出现同样倾心于一人的尴尬困境。尤其是自己与燕云易的关系越近,更不想影响到她们之间的情谊。

赵欣儿缓了缓神色,有些难为情地问道:“林昊他......最近可好?”

这段日子燕云易多半忙得见不着人,林昊自然更是如此。即便偶尔有机会回府,可毕竟内外有别,他这样的正人君子总不至于去敲赵欣儿的房门。这样算来,二人也有数月未曾相见了。

沈亦清倒是见过几回,要么是和燕云易一样风尘仆仆,要么便是满脸的疲惫难掩劳累。其中有一次,他略显木讷,语态却较平日缓和很多地将一个包袱交给沈亦清,说是赵欣儿生辰将近,这是为她准备的贺礼,希望代为转达。

包袱里是个精巧的檀木盒,层层包裹看得出是精心准备过。可打开最后一层露出的两屉茶酥点心许是因为放置太久,又或是受了潮,已然变质损毁。

沈亦清哭笑不得,料想是林昊平日从不偏好这样的吃食,以为这种点心和行军所用干粮一样能够长久储存。可既然受人所托,便需忠人之事,又免不了一番细致的研究,这才端出赵欣儿面前的一盘茶点。

沈亦清略微叹口气道:“恐怕也是疲于奔波。”

她注意到赵欣儿刻意有所掩饰,但眉眼之间还是有些明显的担忧。

沈亦清顿了顿,开诚布公道:“嗯,有件事情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说清楚。关于燕云易,我知道你......”

赵欣儿没等她说完,便急忙打断道:“少夫人,这段时间,你有没有觉得这侯府里有什么变化?”

沈亦清愣了愣,有些不解地摇了摇头。

赵欣儿道:“我从小在侯府中长大,没怎么见过府外的世面,从前每个人做事情都有规有矩。自从您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

她所言非虚,尤其是在清秋苑里,那种传统意义上的主仆之别早被沈亦清模糊处理。说的好听些是相处融洽、无分你我,但这恰恰有悖于大梁的等级森严。

沈亦清颇为认真地琢磨着赵欣儿所说的话,并未出言打断。

赵欣儿接着说道:“我不知道旁人会怎么想,但是在我看来,这是比从前要好得多的生活。现在府里的许多人都不再只计较个人利益,就算不是互帮互助,也不再为了点小利争斗得难分难解,就连姑母都明显开朗了许多。”

“所以......”

“所以我想说,您在我心目中是绝顶聪慧而独特的女子。如果这世上有谁能够配得上少将军,能够执掌侯府,您一定是最合适的人选。更何况,我能够看得出少将军对您用情至专、至深,您为少将军所做的更是无人能及。”

赵欣儿从来都少言寡语,因为赵嬷嬷自小教育要循规蹈矩、谨言慎行。沈亦清何曾听闻她说这么多肺腑之言,此刻深感动容地望着赵欣儿真挚的神情,只想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欣儿,谢谢你能跟我说这么多。但我绝没有你说的这么好,很多事情我也只是率性而为,有时闯了祸都不自知,真的很感谢这段时间你帮了这么多忙!”

随后沈亦清又赶忙补充道:“但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刚刚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更不是想要质疑你,我相信每个人的感情都是珍贵而值得被尊重的。”

赵欣儿道:“您的为人我也看在眼里,若您真是什么妒妇、悍妇,我这样低微的身份又岂能在府中好端端地待到今日。”

沈亦清握着她的手道:“你又在胡说些什么,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你不仅有打理侯府内外的能力,又精通京都城各个门第内宅的人际关系,比我那本事无巨细的府邸札记都周全得多,简直是万里挑一的人才。”

赵欣儿被夸得不好意思,微微低下头,脸上绯红道:“少夫人谬赞了,这都是我分内之事。您说的那本札记,里面京都城女眷的细则就是少将军吩咐我写的。那时还觉得费解,原来少将军是做这个用处,他对您真的很好。”

沈亦清之前就觉得哪里透着些古怪,此刻才感到恍然大悟。虽说燕云骑自有情报网络,熟知官员身家动向也不足为奇,可军情机要毕竟与内宅的家长里短有所不同,燕云殊横竖也不像是会以妻儿相要挟的那种人,怎会悉心捕捉这样的信息。

看来早在最开始的时候,燕云易便想在她的前面,有心助她在京都城生存下去。并且如此看来,燕云易知人入微,远在自己之上。赵欣儿过目不忘,对京都名流了如指掌的本领沈亦清还是这段时间才隐约发现,燕云易久经沙场、常年在外不回京,却似乎早已洞悉。

想到这里,沈亦清对他的欣赏由衷地多了几分。

二人既已将话说开,沈亦清只觉得如释重负,倍感轻松地抿了口茶,仿佛就连呼吸都透着些清新的味道。

反倒是赵欣儿先开口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下次少将军回府时林昊也在的话,您能不能让屏儿姑娘跟我说一声。”

沈亦清略感惊讶而期待地望着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欣儿赶忙道:“当然,如果太过麻烦就算了......”

沈亦清干脆地摆手道:“一点都不麻烦,这再顺手不过了。你放心,下次我要是看见他,一定立刻通知你。”

赵欣儿娇红着脸,眼眸低垂,小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就是想看看他最近怎么样了。”

“没事,不用解释,这些都不重要。”

沈亦清故意满不在意地一带而过,并很快将话题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她心想:这要是让林昊知道了,不知道会给他开心成什么模样。

——

不知是方大娘的手艺太好,还是沈亦清通盘的奇思妙想确实另辟蹊径。开业不过月余,这家名为“墨绿”的茶肆已成了满京都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往的地方。多少人为了这一盏茶汤、一口茶点,不惜以重金作酬。

可偏偏这家茶肆与别家的规矩完全不同,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布衣百姓,都得拿着筹签列队依序入座。同时,又考虑到不同人群的需求与购买力不同,茶肆分作两层,底层可供寻常人家享用些物美价廉的吃食茶水,二层则以装饰精美、隔断严密的包厢划分出一个个独立的空间。于是二者间在同一屋檐下达成了微妙的平衡,各取所需,又互不干扰。

另一则便是,每日的茶水点心限量供应,售罄即止。

商贾之道沈亦清是没有什么深究的,但是这一个月以来,她却对京都城的经济实力有了全新的认识。

这间茶肆一应定价都力求公允,可即便这样,单就二楼包厢的赏银便近乎于日进斗金的规模。以至于每日盘账之时,沈亦清只听得账房的算盘打得噼啪乱响,银钱堆满了整个柜台。

屏儿感叹从未见过这么多钱币,沈亦清又何尝不是,可除了有些讶异之余,心中免不了多了些疑窦。

没来得及细想,只见丁全喜形于色地从外面回来道:“侯爷与少将军回府了。”

屏儿赶忙道:“每次姑爷停在府里的时间都特别短,小姐,咱们快点回去吧!”

丁全道:“没事,少将军说了不用着急,营中的军务已了,这次可以好好在府里歇一段时间。他让我转告少夫人,只管慢慢来,他在苑里等着您。”

话虽如此,沈亦清却还哪有心思,却又不想表露的过于明显,只应了声“知道了”。可账簿上的字,她分明一个也看不进去。

他说过尘埃落定,就会告诉自己一切。而自己的一切,是不是也该告诉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