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正尚自对着那巨幅牌匾愣愣出神,猛地察觉有人正不断地摇晃着他的手臂,其心下豁然一惊醒过神来,却见千叶等人已经鱼贯步入了殿内,留下两名小道童扯着他的衣袖不停催促,面上隐隐泛着些焦急神色,古正自知失态,慌忙疾走两步,随着千叶等三人来到殿内站定。
“弟子见过三位师祖,众位师伯师叔!”千叶三人方一停稳身形,便齐齐对着殿上恭声奏道。
“罢了,你三人起身回话。”
此时殿内,上首位正有三人泰然端坐,均乃道家装扮,那居中者身着一袭乳白色锦袍,青丝美髯,双目似开似闭,唇齿轻启吩咐道。
在那说话之人身侧,分开左右,尚还坐着一男一女,那左手边的男子面白无须,看上去不过三旬有余的模样,但却极为诡异的生着满头白发,而另外一侧的女子容貌娇艳靓丽,神态恬静安详,也看不出她究竟芳龄几何,衬着一领墨绿罗裙的妆点之下尽显其凸凹有致的身段,至于殿内下首,又分列两排,规规矩矩的候着十数人,他们几人虽是身上装着略有不同,不过面上神色却是如出一辙,一个个的恭谨虔敬,束手静立不发一语。
“千叶,汝等三人追查黑虎城百姓离奇失踪一事可是已有了结果?”白衣道人待千叶三人直身之后方始问道。
“回师祖,此事弟子三人业已查明实情,原是那黑虎城东北百里之外有一山谷,被邪魔外道盘踞,专去做些掳掠百姓拘禁生魂的勾当,如今那妖首已然伏诛,余众无辜之人,问明缘由后弟子便将其一一遣散各自返乡,弟子未经师门允许,擅作主张,还望师祖责罚!”
千叶边说,那为首之人一边暗暗颔首,待其言罢,白衣道人才道:“这件事情尔等三人做的很好,也无须妄自菲薄,只是吾辈修士不为俗世所累,此次破例遣你三人下山也是无奈之举,今后若无要事,还是莫要去沾染俗世之间的纷争才好。”
“是!弟子谨记师祖教诲!”三人闻言伏首领命,但那千叶却是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暗里瞥了一眼一旁的古正,面有难色地凑道:“只是...只是弟子尚有一事恭请师祖定夺。”
“何事?但说无妨。”白衣道人眼见千叶这般神色,其心下显然早已猜出了个大概。
“禀师祖,这位小兄弟也是受那谷中妖人所惑方才误入了邪途,事毕之后,弟子本意是想送其归乡,但岂料他却忽然心生拜师之念,弟子等人道行微弱,怎敢应允,不得已方才擅自将他带回宗门,是去是留,还望师祖示下。”
千叶言毕,偌大的殿上顿时响起阵阵窃窃私语,在场众人轮番打量起少年古正,也不知在谈论些什么…
“肃静!”
白衣道人眼见下方众人私语不止,不由得面露不悦轻斥出声,继而对站在殿中的古正温言问询道:“孩子,你姓甚名谁,是哪里人氏,能否来与我等说上一二?”
感受着殿内众人频频扫视而来的目光,古正心下早已忐忑非常,此时闻及那白衣道人言语,不禁令其愈加变的急促起来,古正暗里稳了稳心神,方自开口道:“启禀仙长,小子姓古名正,爹娘唤我乳名荒儿,乃是俞城古家凹人氏,只因数月之前受那老者莫邪蛊惑,被其骗至招魂谷中,本是为了修习法术来保全性命,岂料竟被熊屠那恶人威逼,专去做些豢养阴魂的勾当,小子心下虽是极不情愿,但奈何身不由己,不得不去听命于他,所幸今日蒙千叶大哥搭救,诛杀了熊屠恶贼,我才得以脱困,后来又见千叶大哥他们法术如此厉害,小子心下实是羡慕的紧,于是便生了拜师之念,万望仙长能够收下弟子!”
古正一口气说罢,‘噗通’一声直挺挺地双膝跪地,朝上叩拜起来。
白衣道人闻言,与其左右二人面面相顾,显然一时之间尚还拿不定主意,反倒是立在下首的一众道人,时不时的扫向叩拜不止的古正,有的摇头,有的叹气,有的冷眼漠视,有的不为所动,大多都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白衣道人将众人神色看在眼中,如何猜不出他们心中所想,无奈开口道:“古正,你且先站起身来,至于拜师之事倒也不急于一时,还须从长计议。”
少年犹似是没有听到一般,只自顾自的磕头叩首,白袍道人见此不禁摇头苦笑,冲着千叶一递眼色,后者会意,慌忙上前搀起了拜伏于地的古正。
“古正,你的身世我众人已然明了,念在你拜师心切,我等自会仔细斟酌,不过在此之前,尚有一事本座须是与你言明在先,倘若待你听完仍旧要执意坚持,本座自然会与你有个交代。”白衣道人沉吟片刻,启齿道。
古正闻言自是求之不得,翘首凝神定定地望着白衣道人,神色间颇为殷切,而与之同时,端坐于上首的三名道人也在细细地打量着少年,尤其是那左手边的白发道人,当其看清少年面庞之后,星眸之中更是闪过一丝孤疑,继而越看其神色便越是凝重。
“孩子,吾辈修道之人清心寡欲,秉持天地正气,一心向道,非是那邪魔外道可比,但既身入玄门,从此便要与俗世两隔,不得再去沾染半点羁绊,而你小小年纪家中父母尚在,如何便做此不孝之举?望你能够三思而后行呐!”白衣道人盯着少年端详良久,方才语重心长道。
只这一席话,恰似当头棒喝,直敲打在古正心头,霎时间,往日里那些与自己爹爹娘亲相依相伴时的音容笑貌一一浮现在其眼帘,让他莫名感到阵阵锥心刺痛,鼻头一酸,止不住地便淌下两行清泪。
殿内众位道人眼见少年动情,亦是无不感慨,而那白衣道人心下更是不忍,恰要出言宽慰,却见古正蓦然撩起衣袖在其面颊一抹,神色间透出一丝决然,接着‘噗通’一声再次跪伏在地,口中道:“仙长,不能伴于双亲膝下奉养终老,弟子自是万般难舍,但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终有别离之苦,既如此,索性长痛不如短痛,虽则不能与之日日相伴,却将爹娘每每敬于心中,养育深恩不敢忘却,恳求仙长收下弟子,以全弟子向道之心!”
殿内众人听罢,再望向少年的神色之中不禁多了几分讶然,尤其是那上首的三位道人,始终古井不波的面上微微泛起波澜,当即三人眼神略一示意,最后仍是由那白衣道人开口言道:“孩子,不想你小小年纪竟有此番见识,看来也是颇具慧根之人,不过吾辈修士所为乃是逆天行事,一生砥砺前行阻力重重,更有数不清的凶险与劫难,倘若稍有不慎便会堕入万劫不复之地,似此这般,你还要入我玄门吗?”
“仙长明察,弟子心意已决不敢诓语!”古正顿首拜道。
“好,这倒也难得,”白衣道人似是颇为满意,冲着少年微微一笑,以示嘉许之意,而后其视线扫过下方一众道人,淡淡道:“尔等也都听到了,这孩子虽是生的羸弱,但小小年纪心智倒也算得坚韧,你们几人之中可有谁愿意收他为徒吗?”
那下列一干道人闻言,又是一阵交头接耳,看似都有些不大情愿的样子,恰在此时,只见一名身着淡蓝色宫纱罗群的妙龄女子越众而出,朝上恭身道:“凌虚师伯,我芷香峰上向来只有女子,这孩子怕是与我们芷香峰无缘的。”
“幽水师妹,你这门下弟子倒是撇的干净,”白衣道人听说,先是瞪了一眼那说话的女子,而后转过头来与其身侧的道姑道。
“呵呵,掌教师兄,此事原也怪不得冰蓝这丫头,我宗门规历来如此,小妹也是实属无奈呀。”眼见凌虚真人不愤的神色,唤作幽水的道姑不禁莞尔道。
“罢了,你们二人一个只收女弟子,一个却又从不收徒,这百来年间,入门弟子倒大多留在了我这天灵峰上,”凌虚真人摇头轻嗔,末了,其视线扫向下方列在首位的道人,淡淡道:“方清,你身为大师兄,心下可有什么计较?”
那唤作方清的道人应声而出,面有难色道:“师尊,弟子管理宗内诸多事物,早已是分身乏术,况且千叶他们几个又不成器,叫我哪里还有心思再去收徒?不如...不如便将这等好事让与其他几位师弟吧。”
其余道人听闻方清言语,一个个变的神色不善起来,或是对其轻声嗔怪,或是暗暗低语咒骂,但那方清面对众人指摘却是坦然受之,故作不闻不见,反倒是立于一旁的千叶听了方清之言,心虚般的望向自己师父,神色间大是窘迫。
“哼!你休要与我借故推脱,为师知你日日尽心尽职,是以不愿再过多干涉宗内事物,但常言道‘能者多劳’,今日你便委屈则个,收下这孩子吧。”
眼见殿内几人左右推诿,大都不愿收这少年为徒,凌虚真人稍显尴尬,旋即面色一沉,不由分说便将这桩差事交到了道人方清手上。
“师尊,这…”
方清闻言大急,欲要开口申辩,岂料却被凌虚真人摆手制止,这下子可真真乐翻了他那一干师弟师妹,一个个憋着笑意,若非是顾忌师尊凌虚掌教在场,恐怕早已要开怀畅笑出声了。
那方清垂头丧气,宛如生吞了一只活苍蝇般,没好气的转身瞪了一眼少年,正要打算就此认命,便在此时,却忽又听得殿上有人言道:“且慢,这个徒弟我收下了。”
此人话音不大,但却掷地有声,待到殿内众人循声看清说话之人,俱是一愣,便是连那修为高深莫测的凌虚真人也不禁为之目瞪口呆起来…
“苦泉师弟,你......”凌虚真人愕然的看着身旁的白发道人,难以置信道。
幽水道姑也是一脸讶色,以她对自己这位师兄的脾性再是了解不过,修炼至今三百余年间,尚还从未见他对谁青眼有加,岂料今日竟是为了一个资质平平的少年动起了收徒之念,着实是令她太过费解。
“掌教师兄,你等不必如此,这孩子颇有灵根,心性也算不坏,若能稍加雕琢,假以时日必是一块儿美玉,还望师兄应允。”苦泉道人对于殿内众人所表露出的诧异神色丝毫不以为意,晒然一笑与凌虚真人道。
“师弟,你秉性孤傲,数百年来潜心修炼只为大道可成,为兄的又岂会不知?只不过这孩子虽是心智尚可,但观其根骨却也一般,你何必......”
凌虚真人话未说完,便被那苦泉道人打断,只听他道:“师兄,你所忧虑之事我又何尝不明白?然则为弟心意已决,师兄便莫要再劝我了。”
凌虚真人闻言,深深凝视了苦泉道人一眼,好似想从其面上找出些许端倪,然而,迎着凌虚真人那明显带有询问之意的目光,苦泉道人也只报以浅笑并不多做解释,凌虚见此,心下愈发起疑,但碍于当着殿内众位弟子面上,他又不便过多追问,犹豫片刻之后,凌虚真人喟然一叹,无奈依从道:“好罢,既然师弟有意收徒,那便让这孩子跟着你修炼吧。”
“多谢师兄成全!”
苦泉道人起身朝那凌虚真人微微一拜,接着慢步走下玉阶,来在了古正身前,抬手轻轻抚了抚少年额头,温言道:“孩子,你可愿拜我为师吗?”
“弟子愿意!”
耳听凌虚与苦泉二人对话,少年心下早已欢喜不已,比及此时苦泉道人亲自问询,古正慌忙一口答应下来,好似生怕那苦泉道人反悔一般。
“好...”
听闻古正应允,苦泉道人也似颇感欣慰,轻轻拍了拍少年肩头,而后转身与凌虚真人道:“师兄,此间若无它事,我便先带这孩子回去了。”
眼见师弟今日这般反常,那凌虚真人虽是满腹疑窦,却只不好当众相问,待其闻听苦泉道人辞行,也只得首肯道:“嗯,师弟自便罢。”
苦泉道人闻言,冲着凌虚与幽水二人微微颔首示意,接着也不去理会旁人,牵起少年便朝殿外走去,只留身后众人一个个瞠目咋舌不已。
凌虚与幽水二人相视苦笑,均被苦泉道人那反常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殊不知此时位列殿内的其他弟子也正自不停猜疑,尤其方清几人心下更是追悔不已,原本他们几人嫌那少年资质平庸,都不愿去招惹这个累赘,但岂料最后竟是被那性情古怪的苦泉师叔给抢了去,难不成是那孩子身上真的有些不凡之处?
而最是哭笑不得的当属千叶、红绸、洛柯三人,他们目光几近呆滞的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暗自咋了咋舌,谁能想到莫名其妙的带回来一个十余岁的小娃儿,转眼之间摇身一变居然成了自己师叔,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下怎是一个郁闷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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