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苦泉道人带着古正,出了真虚殿,径自来到白玉广场,而后只见那道人挥手祭出一柄寒芒四射的法剑,载着少年直奔着左侧的那座孤峰破空而去。
须臾之间,古正二人便已落地,少年把眼一看,心下不免略感有些诧异。
与那天灵峰的巍峨壮丽不同,此峰却是显得极为简陋,偌大的峰顶开阔处也只有一座三层多高的八角阁楼孤零零地矗立当中,那幢阁楼古香古色精巧异常,虽远不及真虚殿那般气势磅礴,但其傲立孤峰之上,却也别有一番韵味,而围在阁楼四周,绿荫葱茏,种满了各色各样不知名的草木,清风微微一拂,带起阵阵幽香,使人闻之心脾俱爽,再往远处望去,恰在阁楼背面,则是成片成片的繁茂密林,层层叠叠一眼难以望穿,除此之外,整座峰上便也只剩下些嶙峋的奇石怪岩零星的散布于各处。
“孩子,此峰名为傲月峰,乃是我静修之地,平日里鲜有人来,今后你便随我在此处修炼吧。”苦泉道人任由少年静静地看罢一阵,方才淡淡地开口道。
“是。”古正闻言不敢怠慢,慌忙欠身恭声回道。
“你无须拘束,我自平生散漫惯了,没有那诸多规矩,日后在这峰上你自己随性便好。”苦泉道人眼见古正一副中规中矩的样子,不以为意地交代两句,而后迈步向着阁楼走去。
古正听说,暗道自己这师父真真是个怪人,只得默默地跟了上去。
此时天色微暗,待到二人步入阁楼,苦泉道人取出火折子燃上一盏古灯,室内才变的明亮些许,借着那昏黄摇曳的火光,少年只觉得这阁楼便如同自己面前的白发道人一般,处处都充满了神秘,让其不由自主的便开始细细打量起来。
入眼处,首当其冲的乃是一副巨大无比的石墨山水屏风,将这整个一层厅堂从中隔作两段,而在厅堂左右,一侧摆放着木桌竹椅,另外一侧贴着墙壁则是立了一排排镂空的木柜,在那木柜之上又放着好些竹筐竹篓之类的摆件,苦泉道人带着古正转到屏风后背,却见于内堂当中,正对着门厅的方位横放着一张漆黑供桌,供桌两端各置有一根粗大的红烛,中间摆着一口小巧精致的香龛,香龛旁边又有一方细长木盒,木盒内静静地垒满了一叠叠小指粗细的香枝,在那供桌之上所供奉的并非是什么灵位,而是一幅微微泛黄的古画,那画中之人身着道袍,背悬长剑,一手轻甩拂尘,一手捻须状若沉思,剑眉微皱,神态迷离,飘飘然颇有几分出尘之姿。
“孩子,这画中之人乃是我流云宗创派祖师流云真人,你且过来拜上一拜。”苦泉道人点燃红烛,接着又取出三尾香枝,放在烛火上引燃,而后将其插入香龛之中,与古正说道。
古正闻言,慌忙敛了敛心神,肃然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对着画像叩了三个响头。
苦泉道人也挨着少年跪下,对着画中人虔诚道:“流云宗第八代不肖弟子苦泉今日收此子为徒,伏乞祖师圣德独照,佑我流云!”
苦泉言毕,俯身而拜,足足过了许久之后方才慢慢起身,而后他便一直默默地立于案前也不言语,似是忘记了古正的存在般,气氛一时间显得有些沉闷
夜色笼罩下的傲月峰上寒气颇重,再加上阁楼四壁镂空,红烛摇曳明灭不定,古正跪立在案前瑟瑟发抖,却又强自忍着不敢出声。
“古正,你随我来。”
苦泉道人似乎满腹心事,眉宇间隐隐透着几分愁容,轻声吩咐一声后,他折身回到前堂木椅之上坐下,而古正也自巴不得赶紧起身,用力搓了搓跪的有些僵硬的双膝,小心翼翼地跟着来到苦泉面前站定。
“古正,你可知我为何不顾师兄劝阻也要执意收你为徒吗?”苦泉道人闭目沉思少顷,似是在整理思绪,片刻之后方听他道。
“弟子不知。”
古正心下略感茫然,如实答道。
“既已打算收你为徒,那有些事情我也不好再去瞒你,此时不妨与你言明在先,待你听完之后是否还愿意拜我为师便由你自己来决断,”不等古正分辨,苦泉道人稍加斟酌,有些苦涩道:“其实收你为徒,我亦存了一份私心,只因看你乃灵眸之体,日后于我颇有些大用,所以权衡再三,我才欲将你收归门下。”
“啊?!师父,你...你也知道灵眸?!”古正乍闻苦泉之言,不由得令其惊呼出声道。
“怎么?难道你知晓此事?”而眼见古正如此惊讶,倒是让那苦泉道人一愣。
“是,弟子昔日被歹人掳骗离家,罪魁祸首便是这双眼睛。”
古正说着,当下便将从遇见老者莫邪,到如何进了招魂谷,又如何被千叶三人救出,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
“难怪...不想俗世之中竟也有此异人,只是心术不正,可惜...可惜...”苦泉听罢,似是感慨良多,止不住地连连摇头叹息道。
“师父,那这灵眸又和你收我为徒有什么关系呢?”
时至今日,古正已是两次三番从他人口中闻及灵眸之事,其心下也正自一肚子的疑窦,若不尽早将它问个明白,委实是让他难以心安。
“孩子,你莫要心急,且听我先与你讲个故事吧,”苦泉道人说罢,略一停顿,思绪恍如陷入了无穷无尽的追忆当中...
“六十余年前,我大梁国与越国修真界内极为动荡,当时这两国境内邪魔勾结沆瀣一气,不仅到处疯狂掠夺修炼资源,枉杀无辜,更有甚者竟还将祸水引向俗世,扰乱修真秩序,致使那些年间世上生灵涂炭,浩劫空前,不得以之下,我流云宗受弥陀寺与青虚门之邀,纠集了两国境内大大小小数十个正道门派结为联盟,商议共抗魔道...”
说到此处,苦泉道人看了看冻的有些发颤的古正,起身自木柜之上取下一袭棉袍,披挂在少年身上,示意其于竹椅之上落座。
古正棉袍加身,方才暖和了不少,紧紧地裹了裹身子,少年倚在桌角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因我宗内需要由你掌门师伯坐镇,便只好由我与你幽水师叔率领宗内百余精锐弟子前去参战,起初时,正魔双方乍一遭遇自然势同水火,旋即两方人马三天一小斗,七天一大斗,厮杀的好不激烈,而在我正道诸派的通力合作之下,我方联盟逐渐掌控了局面,诛杀魔道之人极多,稳稳占据着上风,然而,还未等我正道联盟高兴太久,那魔道中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邀来了魂疆之人插手,那魂疆本是西南蛮荒边陲的一处势力,素来以神秘诡谲著称,往日里也与我正道诸派之间鲜有接触,但自从他们不宣而战加入战局之后,委实是令得我方联盟有些措手不及,几场争斗下来,我方阵营终究是抵敌不住很快便溃败的一塌糊涂,正道各派参战弟子更是死伤惨重,十去六七,元气大伤!”
“啊!这可如何是好?!”古正听的入神,忍不住地脱口惊呼道。
“不错,那时节,我正道中人身陷绝境人人自危,真可谓是生机渺茫,”苦泉道人继续言道,只不过不知不觉间,其面上的神情愈发哀痛,声音几近哽咽,“当时,我正道诸派门人经过一轮又一轮的厮杀已然所剩无几,侥幸能够活下来的众人也被魔道之人围追堵截逼至了绝地,但我正道门下行事大义当先,虽是各个已犹如困兽,却也想着拼死突围以求去为同伴闯出一条生路,而与我结发为妻的道侣更是为了救我不惜冒死以身挡剑,不幸...不幸当场亡故,只留下我那不满三岁的女儿也被魂疆之人施展邪术摄去了一魂三魄,从此落得个昏迷不醒,如同活死人一般!”
苦泉道人思忆起过往种种,真个是心如刀绞,他强自忍着胸中恨意将整个事件来龙去脉粗略交代一番,比及言罢,其虎目内早已饱含清泪,面上神色更是凄苦异常。
古正静静地听着,沉浸于那场浩劫所带来的惨状,其心下一边为正道中人的生死担忧,一边又陪着身边的道人暗暗伤神,却只是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才好。
如此过了片刻,那苦泉道人稍稍平复了一番起伏的心境,而后冲着少年涩涩一笑,继续道:“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恰值我正道盟军生死存亡之际,极北苦寒之地的飘渺阁主及时赶至,先后施展通玄手段,破开魔道重重围阻,方才带领着我方余下众人浴血杀出了一条生路,但经此一役过后,两国境内正魔双方势力俱都损伤惨烈,已然无力再去大动干戈,于是便陆陆续续地各自退去休养生息,方始换来了这几十年的平静...”
古正尚自听的着迷,不想却见苦泉道人颤巍巍的站起身来,独自踱步来到门边,推开半遮半掩的阁门,举目仰望苍穹,任由那寒风肆虐,悠悠开口道:“亡妻之痛,夺子之恨,犹如利刃剜心,而我伤神过度之下,一夜白头,竟变成了如今的这幅模样!”
风萧萧兮剔骨销魂,心常凄凄兮不知所恨...
古正心下忽而生出一股悲怆之感,旋即默默地走近苦泉,伸出小手扯住道人衣袍,似是要与其递上一丝暖意。
“这几十年间,我无日无夜不在搜寻医方古籍,只求能够觅得良法去救治小女性命,几经辗转,终是于数年之前从飘渺阁主那里得到了一卷梵文古卷经解,其上记载着一种补缺残魂的秘术或可医治吾女,只是据那经文所述之法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需令一身具灵眸之人于那阳界极阴之地亦或阴界极阳之地采摘一株阴阳两界草,而后配以秘术,召回小女那被摄去的一魂三魄,才有望能够将其唤醒,”苦泉道人讲到此处,缓缓蹲下半边身子,满含凄苦地看着古正,慢慢道:“但身具灵眸之体之人万中无一,多年来我四处苦苦寻觅却只是无果,本来吾业已渐渐心死,不想今日自见到你后仔细辨认,方敢断定你便是那身具灵眸之体之人,震惊之余,不免让我心中又重燃起了一丝希望,因此我才不顾旁人劝阻,执意要收你为徒,本是出自私心想要去救治我那苦命的女儿,孩子,不知你可愿意帮我?”
眼看着面前男子那凄惨的面容,古正莫名感到一阵不忍,脱口便道:“我愿意。”
“好,好孩子...”
苦泉道人闻言喜极而泣,激动地紧紧抓着少年双臂,身体微微颤动,想来其心下也是大不平静。
如此闹腾了一阵,古正与苦泉二人的情绪方始各自缓和,当下苦泉道人就于前厅铺好棉被,与少年席地而卧,看着少年沉沉睡去,那苦泉道人却是久久难眠,于是乎他便索性合衣而起,独自一人飞身蹿上阁楼檐顶,眺望着漫天星辰,无声嘶吼,宣泄着积攒于其胸中多年的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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