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聆从御书房出来时脸色肉眼可见地愈发难看,偏此时孟思林还凑了上来。
“晓禅兄,儿子能被如此重任,怎的还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孟思林这人总是嘴角带着笑,整个人看上去谦和又有礼,只是这里子却是个黑心烂肺的臭虫。
“孟丞相还是想想该如何解决水患,以保住你这官帽要紧,我家的事就不劳丞相操心了。”岳聆在朝堂上还尚能忍着这些人给个好脸色,私底下那是一点情面不留,那些个道貌岸然的文臣早被他得罪了个遍,尤其是孟思林这老匹夫。
孟思林捻着胡须还想再回刺岳聆两句,谁料,岳聆直接冷哼一声,一丝礼节不顾径直走了,对待不喜之人的做派同岳容早晨如出一辙。
盯着岳聆离去的背影,孟思林的脸也冷了下来,抬手正了正头上的官帽,暗骂道:“愚忠的蠢货。”语言中尽是不屑。
岳聆回将军府,小厮来报,告知他岳容同杜安在书房等着,脚下拐了个弯,去了书房。
彼时岳容早已被杜安安抚好,这会儿气定神闲坐着喝茶等她老爹回来。
岳聆火急火燎赶回来,想着喝口茶水静静心,提起壶子倒不出一滴茶来。
“我上好的贡茶你们一早上就嚯嚯完了?!”岳聆看这里壶里的茶渣子,瞧着这两小子怎的如此讨打。
“一壶茶水而已,堂堂将军,如此小气作甚。”岳容喝干杯中最后一口茶水,不知道还不觉着如何好喝,这么一听,仔细咂摸两下,还真……还真有些尿急了……
“嘿!你个臭小子,简直欠揍!”
岳聆撩袖子便要逮住岳容,杜安充当和事佬拦住炸药似的师父。
“聊正事,您大人大量,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回头又让门外的小厮抓紧端茶水糕点来。
待岳聆冷静下来,书房陷入沉寂,岳容不耐地“啧”了一声,直截了当摆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不会将刀尖指向允国子民,事情闹到这份上,显然是那些当官的成了缩头乌龟,毫不作为,任由事态发展。”
岳聆烦躁地睨了她一眼,“我没让你将矛头指向百姓。”
“这事也好解决,流民要粮,你给他们吃食,要住处,搭建好临时住所,便能将他们稳住。”
岳聆话没往下讲,岳容也明白了。
“可是咱没粮,上头不拨款,连买粮都银钱都没有,那些皇城根的禁卫都是世家安插进去的公子哥儿,压根不会听我的……”
这些情势,杜安早早便已经与她分析好了,如今只是再说出来苦恼一次。
“此次陛下封赏的银钱到是可以用来贴补,只是范围波及几个州县,怕是远远不够。”
杜安拧着眉,想着那些个混在流民里更棘手的间谍。
此时唐婉端着吃食站在门外,听着里边爷仨隐约的商讨,也知晓了个大概,将吃食递给身边的丫鬟,抬手推门而入。
“银钱我有。”
岳聆抬首,看着徐徐走来的唐婉,当即起身,“不成,你的嫁妆那是你傍身的物什,我不能动。”
唐婉知晓当今好男儿都是不愿用妻子嫁妆的,但如今情况特殊。
“我如今在将军府养尊处优,那些嫁妆这么些年来只贺寿时用过一点,我既是你岳聆的夫人,那这些东西,你能动。”
岳聆自然是动容的,但更多的是无能,普天之下,动用妻子嫁妆的男子还真说不上来几个,这窝囊还真让他给吃上了。
岳容哪看不出来自家老爹那点落寞,同杜安对视一眼,两人心底了然。
“娘,不是爹要,此次平乱的事递到了孩儿头上,算我管您借的,来日我再给您填上!”
岳容笑着同唐婉撒娇,原本沉闷的气氛骤然因唐婉被逗笑而打破。
唐婉轻轻掐着岳容逐渐没了婴儿肉的脸颊,“好,等着你给娘填些更好的物什。”
岳容还想再粘着唐婉,措不及防后脑勺得了一重击,捂着微痛的后脑勺,夸张地嚎了一声。
“多大了,还冲你娘撒娇,你害不害臊,滚一边儿去!”说着,岳聆提着岳容后衣领,将人丢给了杜安,杜安稳稳扶住岳容不稳的身子。
唐婉看着二人如此亲密的接触,目光一凝,但随即只能暗自移开。
“赶紧用膳罢,你们也饿一早上了。”唐婉抬手叫人将一些小食端进来。
杜安笑着摆手,“不了,师娘,您陪着师父吃就行,我们回小院吃。”
不等唐婉挽留,杜安拉着岳容就离开了书房,两人溜得飞快。
跨出书房,岳容长舒一口气,“得亏溜得快,不然又得看我爹不要脸的粘着我娘。”
想起岳聆在唐婉面前那扭捏的模样,一阵恶寒,也不知道她娘是如何忍受的。
两人踩着石子路,往小院走。
“此行怕是不太平。”
岳容疑惑地看着杜安,随即理所应当点头应道,“确实,流民太多,估计哪都不太平。”
“我说的是,你我的性命,恐怕得小心着点了。”
岳容肯定点头,但十分自信的笑着,“放心,那些流民还伤不了我。”
这下杜安直接照着方才岳聆打的地方又来了一下,迎来的便是岳容哀怨又气愤的眼神。
“我后脑勺是惹着你们师徒了吗?!一个个全往这儿招呼!”
杜安轻飘飘回了两个字,“该打。”
“你与师父一心效忠的陛下,指不定已经密谋着要将你这个名义上,将军府唯一的男丁,在此次平乱的路上给暗害了。”
岳容变了脸色,“我将军府一心效忠允国,镇守着允国的江山,陛下有何理由要加害我!”
顾及着府里的巡卫,岳容压着嗓子,只不过眼里俨然全是怒气。
“因为将军府威名在外,一个将军已经让那些人闻风丧胆,两个……如何不让人忌惮?”
“平乱,派遣的皆是陛下的亲信,那位随行的唐侍郎,是国舅丞相大人从前的客卿,你此行唯一可信之人便只有我……或许能带上容邵。”
岳容心里抵制这种想法,倔强反驳道:“这只是你的猜测,陛下虽昏庸,但将军府的忠义天地可鉴!一片丹心绝不会辜负。”
杜安瞧着岳容气恼的模样,伤神地揉着额角,岳容这人真是……同他师父一般忠心过了头。
越是如此,便越是抵制发觉自己忠心错付的可能。
无奈,说不通,杜安只能跟上一股脑闷头苦走的岳容,拉住她的手腕。
“我错了。”
“错哪了!”岳容眼尾泛红,每次一气上头了,便是如此。
“我不该如此揣度陛下,就当是我小人之心了。”嘴上该认的错,还是得认,一味的执拗,只会让岳容更加气氛,到时不理人难受的还是他自己。
“知道就好,走了,赶紧回小院,饿死了。”岳容哼了一声,傲娇转身,杜安知道,这是原谅他了。
反正这事他也就提个醒,多少岳容也会听进去一点。
在将军府准备了一日,第二日岳容便领着人早早出发去渝州。
后续的银钱待将唐婉的嫁妆换了现,将军府再派人送来,如今岳容浑身上下除了赏赐的一万两,加上勉强拨的五千两钱款,真就扣不出一个子儿了。
不过,去的路上还真叫岳容大开眼界,见识了什么叫做金贵。
这还刚出允京,赶不上一下处的客栈,岳容当即下令生活,在郊外对付一晚,那些公子哥当即便不乐意了。
一个个嚷着要住上好的客房,嚷着要赶往客栈,这会儿天已经黑了下来,连晚饭都没来及吃,面对这些个个娇贵都公子,岳容简直被气得要发疯。
当即拽起叫嚷得最凶的那一个,提溜着他的衣襟,“喊大声点,来,你要住什么!”
这厮憋着张大红脸,挣脱不了岳容的禁锢,梗着脖子,喊到,“我要住客栈,这鬼地方谁知道有没有虫蛇。”
“好,那我告诉你,还有你们!”岳容怒目等着这群废物。
“有,不仅有虫蛇,还会有猛兽!”
“而唯一能将诸位从野兽口中救下来的,只有我岳容。”
岳容冲着众人展颜一笑,“当然,杜副将也可以,但是他只听命于我。”
这些娇养的公子个个脸色暗沉,憋着郁气,但只能憋着,不敢发出来。
“生火。”
“不用我来教吧。”
“不用不用,小将军,您歇着,下官来就好。”唐侍郎揽着岳容去一旁休息,那些世家公子他也惹不起,只能好声好气又去哄着。
若不是这些人闹事,原本趁着天色未黑,她还能去打个野味来吃吃,现在只能啃着硬邦邦的干粮。
“不气,吃糖。”
杜安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块蜜饯,只不过天气太热,外边的糖霜已经化了,但岳容不嫌弃,捻起那块蜜饯抛进嘴里,顺便将手中黏腻的糖霜蹭在杜安身上。
“陛下倘若真想让我镇压暴乱,又为何会将这群人派遣给我呢?”
岳容揪着地上的野草,轻声询问杜安,亦或许只是自言自语。
“不知道,你自己想。”杜安只是靠在树干上,瞧着天上的繁星,心情很是愉悦,多半是感到欣慰。
“你知道。”岳容盯着杜安的下颌,瞧见了他唇角翘起。
“我昨日知道,同你说过了,我今日就是不知道。”
杜安适时侧头,不成想岳容靠得极近,不经意感受到岳容呼吸喷洒的热气,辅一愣神,耳朵开始泛红,慌乱的将头又转回去,只是这回的繁星太过杂乱,不住的晃动。
岳容收回靠过去的半边身子,两人都只盯着眼前那点夜色,只是双双泛红的耳尖,以及杂乱的心跳,在静谧的月下,难以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