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灵异小说 > 穷尽 > 第二十幕 瞬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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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另一只手,冰冷、粘腻、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手,猛地从另一边伸过来,死死攥住了游人那空荡荡的袖管!

是根生叔!

不知他哪里来的力气,那只沾满自己血污的手,像铁钳一样抓住了游人那只断腕处的空袖管,力量大得惊人,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全部意志。

“后生……”根生叔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伴随着血沫涌出喉管的咕噜声,痛苦而决绝,“…听…听叔的……选…选小的……”他攥着那截空袖管,像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又像是下达一个不容置疑的命令,“……活…活一个…是…是一个……春丫…小…她还小……”

他的喘息声骤然加剧,仿佛破旧的风箱被猛地拉扯到极限,发出尖锐的啸音,随即又猛地弱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濒死的抽气。那只紧抓着游人空袖管的手,却依旧用尽全力,传达着父亲最后、最沉重的托付。

黑暗里,一边是女儿绝望的哀求,滚烫的眼泪,和那瓶能结束痛苦的毒药;另一边是父亲濒死的喘息,冰冷的血手,和用尽生命喊出的“选小的”。两股截然相反的洪流,在这片狭小、冰冷、氧气即将耗尽的黑暗囚笼中,狠狠撞在游人身上。

游人握着毒药瓶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冰冷的玻璃几乎要嵌进皮肉里。另一只断腕处的空袖管,被根生叔那只沾满粘稠热血的手死死攥着,那力量透过布料传来,带着一个垂死父亲全部的重量和哀求。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浓重尘土和血腥味的空气涌入肺叶,像吸进了一把冰渣。灵魂深处那点微弱的力量,在这具躯壳的极限边缘疯狂震颤、汇聚!不是为了转移,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他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他。

游人猛地俯下身,那只握着毒药瓶的手没有松开,但另一只完好的手却闪电般伸出,五指张开,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决绝,重重地按在了根生叔冰冷汗湿、剧烈起伏的胸膛上!

嗡——

一股无形的、微弱却极其精纯的力量,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瞬间从游人掌心涌出,透过冰冷的皮肉,强行灌入根生叔濒临崩溃的身体!

这不是治愈。游人清楚地知道,钢筋贯穿了脏器,大出血无法逆转。这更像是在一架即将散架的破旧风箱里,强行注入一股维持运转的气流,用纯粹的能量,蛮横地吊住那口即将断绝的生气!

根生叔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一条离水的鱼!喉咙里发出一声非人的、极其痛苦的嗬声!他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骤然睁大,瞳孔收缩,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

“爹!”春丫吓得尖叫起来。

游人的手如同铁铸,死死按在根生叔胸口,额头瞬间布满冷汗,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这具身体的血管在皮肤下贲张跳动,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强行驱动那点残存的灵魂之力,对这具凡胎而言,负荷如同背负山岳!他感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通过那只手掌,被疯狂地抽取、燃烧,化为维持老人胸膛起伏的微弱动力。

根生叔弓起的身体慢慢瘫软下去,喉咙里那可怕的嗬嗬声变成了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短促得可怜,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但他胸膛的起伏,在游人手掌的强行支撑下,竟然奇迹般地维持住了!虽然微弱,虽然痛苦,但确实还在起伏!

时间,在这片冰冷的黑暗和濒死的喘息中,被游人用燃烧自身生命的方式,一寸一寸地、无比艰难地拖拽着前行。

门外的敲击声和刮擦声不知何时停了。死寂。绝对的死寂,连根生叔那微弱的喘息都仿佛被黑暗吞没。

就在游人感觉自己的意识也开始随着力量一起流逝,眼前阵阵发黑时——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猛地炸开!

堵门的岩石堆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强行轰开!刺眼的手电光柱如同利剑,瞬间劈开浓稠的黑暗!冰冷的空气裹挟着雪沫疯狂涌入,呛得人睁不开眼!

“通了!快!担架!”救援队员嘶哑的吼声穿透风雪。

几道穿着厚厚棉大衣、戴着矿灯的身影如同神兵天降,顶着风雪和塌方的危险,艰难地从破开的洞口挤了进来。刺目的灯光在狼藉的小屋里扫射。

“爹!爹!有人来救我们了!”春丫第一个反应过来,带着哭腔的狂喜冲破喉咙,她连滚爬爬地扑向担架的方向,指着墙角的根生叔,“快!快救我爹!他受伤了!快啊!”

两个救援队员立刻冲向墙角。手电光柱精准地打在根生叔身上。

老人躺在那里,脸色是一种诡异的灰败,嘴唇乌紫。他身上的羊皮袄被血浸透了大片,那根冰冷的钢筋依旧狰狞地贯穿在他的腰腹。然而,他的胸膛,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竟然还在极其微弱地起伏着!虽然每一次都伴随着血沫从嘴角溢出,但那确实是生命的迹象!

一个像是队长的汉子立刻蹲下,动作麻利地检查,同时对着洞口大吼:“担架!快!人还活着!有贯穿伤!注意固定!”

另外两个队员迅速抬着简易担架挤进来。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那根致命的钢筋,用厚实的毛毯将根生叔的身体连同那根钢筋一起小心地包裹、固定。

就在担架被稳稳抬起,准备送出洞口的刹那——

根生叔那双一直紧闭、浑浊的眼睛,竟然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

他的目光在刺眼的灯光中茫然地扫过,最后,竟然极其缓慢地、定格在靠在墙边、脸色苍白如纸、仿佛随时会倒下的游人身上。那目光浑浊,却似乎穿透了虚弱的表象,看进了游人强行凝聚力量、此刻已摇摇欲坠的灵魂深处。

干裂、乌紫的嘴唇,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浓重血沫气息的气音,艰难地飘了出来:

“……谢……谢……”

这声几乎细不可闻的道谢,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凝固的空气里。

话音落下的瞬间,根生叔眼中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噗”地一下,彻底熄灭了。一直强行维持着的那点微弱起伏的胸膛,也随之彻底安静下来。他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嘴角凝固着一丝暗红的血沫。

“爹?”春丫脸上的狂喜瞬间僵住,大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

“让开!快抬出去!还有气!”抬担架的队员没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只看到毛毯下还有轮廓,焦急地催促着,小心地抬着担架往洞口移动。

就在担架经过游人身边,即将被送出破口的刹那——

“等等!”那个蹲下检查过的队长突然厉声喝道,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队长几步上前,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猛地掀开了盖在根生叔身上、用来保暖和固定的厚毛毯。

手电光柱下,一片死寂。

毛毯下,根生叔腰腹处那个被钢筋贯穿的巨大伤口暴露无遗。但此刻,伤口周围的景象,让所有救援队员都倒抽一口冷气,僵在原地!

那根本不是什么简单贯穿伤!

钢筋穿入的地方,皮肉翻卷,撕裂成一个可怕的豁口。透过这个豁口,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腹腔几乎被彻底搅烂了!断裂的肠子、破碎的脏器……暗红发黑的血和组织液浸透了身下的衣物和毛毯,凝固成一片粘稠、恶心的沼泽。那根冰冷的钢筋,就插在这片血肉泥沼之中,带着凝固的血块和破碎的组织。整个腹腔内部,早已是一片狼藉的死亡之地。

这绝不是刚刚能说出“谢谢”的伤势!这分明是……分明是几个小时前就足以致命的贯穿伤!他怎么可能还活着?怎么可能还能说话?

“这……这不可能……”一个年轻的队员脸色煞白,喃喃道,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

队长脸色铁青,蹲下身,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探向根生叔脖颈一侧。几秒钟后,他收回手,抬起头,目光沉重而复杂地扫过惊呆的春丫,最后,落在了靠在墙边、脸色惨白、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游人身上。

“死了。”队长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直面非现实的荒谬感,“……至少……死了有几个小时了。脏器……全碎了……”

寒风卷着雪沫,从破开的洞口呼啸灌入,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小屋废墟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呜咽的风声,和春丫骤然爆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喊:

“爹——!!!”

游人靠在冰冷的土墙上,那点强行凝聚的力量早已耗尽,抽空了每一丝力气。他看着哭得蜷缩在地上、几乎背过气去的春丫,看着担架上那具被毛毯重新盖上、了无生气的躯体,看着救援队员们脸上混杂着惊骇、不解和一丝恐惧的神情。

风雪呜咽着灌入破口,吹动他空荡荡的袖管,冷意刺骨。他缓缓抬起那只完好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触碰了一下断腕处粗糙的布料边缘。那里空空如也。一种陌生的、冰冷的液体,带着铁锈般的味道,毫无征兆地滑过干涩的喉咙,滴落进衣领深处。

比暴风雪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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