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
翠绿挺拔的梧桐树也经不起折腾,绿叶随风飘落。
六月庐州酷热难耐,院中梧桐树下几道身影伫立,微风起时,衣裙摇曳,如梦似幻。
人生如浮萍,随波逐流,有的人生下来便没有太多选择,寄人篱下才得以苟延残喘活着。
正如那孤苦伶仃的明月一般,七岁那年亲眼目睹了双亲活生生的饿死在那穷困山村,从此她便再也无依无靠。
在宋府生活的九年里似乎也成了她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光。
那个与她年龄相近却从不摆架子的李若曦,与其说是主仆,更不如说是朋友,还有那个离经叛道的宋家少爷,总是想着法子逗自己开心,她打心底里喜欢这个爱捉弄人的少爷。
即使是做一辈子的丫鬟,她也愿意,只要能够留在他的身边,想到这里,明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少女的眼眶湿润,泪水顺着稚嫩脸颊流下,似乎怕之前说的话不够决绝,她颤抖着身子一字一字地又说道:“明月只想留在公子身边!”
偏僻院落里的众人因为明月的话变得鸦雀无声,王连生和刘之第两人脸色铁青,身为判官之子的王连生何时受过这等羞辱,一个小小的奴婢,竟然选择做一辈子的丫鬟也不愿入他王家,真是天下奇闻。
王连生抬眼看向面色平淡如水的宋齐梁,从一年前自己的父亲到任庐州判官开始,一年多的相处让他对宋齐梁这个人有了知根知底的了解,此人虽是张狂,看似无法无天一般,实则胆小怕事,在官宦子弟中算不得起眼的角色。
就在四目相对的瞬间,王连生心中竟生出一阵寒意,敏锐的直觉告诉他,眼前之人似乎并不是宋齐梁,这副从容不迫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
在他心中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宋齐梁故意在用一个丫鬟来羞辱他,甚至是整个王家,可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王连生不得其解。
一直未有发声的刘之第此时坐不住了,看似臃肿的身形却异常矫健,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刘之第已经冲到宋齐梁身前,单手拎起宋齐梁的衣领,眼神凶狠地盯着这不知死活的少年,怒道:“宋齐梁!我刘之第不喜爱读书,道理懂得不多,但是你今日此举未免太过分了吧!用一个小小的丫鬟来羞辱我与王兄,你真当庐州兵马司没人了?”
宋齐梁依旧是表情冷漠,从初听“庐州三少”时的饶有兴趣,到院门外恃强凌弱,再到树下喝茶谈天中两人各自吹嘘过往的丰功伟绩,宋齐梁对这二人已经失去了兴趣,态度也是急转直下。
李若曦看到这一幕身子一怔,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朝着刘之第大声呵斥道:“放开齐梁哥哥,宋伯父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要是齐梁哥哥有个三长两短,宋伯父不会放过你的!”
明月此时也站了起来,紧跟在李若熙身后,脸上尽显担忧之色。
院门外两道身影紧贴在砖墙外,一左一右,只探出个脑袋,偷偷看着院内发生的一幕。
“二狗子,你说这刘知军家的少爷会不会真的敢揍咱家少爷?”
陈二虎揉了揉依旧疼痛的脑袋木讷道:“不会!”
徐三只是“切”了一声后又继续探头观看。
……
刘之第回过头瞥了一眼身后那弱不禁风的少女轻蔑一笑,“宋老头?他能拿我怎么样?知州大人再怎么样也得讲道理不是,你家哥哥羞辱人在先你怎么不提?”
小脸通红的李若曦还在想着措辞反击,只听宋齐梁轻声说道:“天子初登大宝时曾昭告天下,要万民平等,要依宋法治国,如今不过一载有余,你们二人难道已经忘了?明月这丫头不是货物,可以随意交换,她选择留在宋府是她的选择,即使是当今圣上来,也无权决定。”
宋齐梁说罢看了王连生一眼后有继续说道:“你们俩在庐州城的所作所为百姓们深知,之所以他们能够隐忍不发是因为宋某也牵扯其中,以至于庐州知州、判官、知军官官相护,百姓苦不堪言,若是有朝一日,宋衍大义灭亲,你觉得你们俩的下场该会如何啊?”
一时间王连生和刘之第都呆滞当场,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王连生也甚是懊悔不已,之前说到得意时,竟将携家仆破门而入,强暴孤寡母女之事说了出来,若此事真的让天子得知,就是有十条脑袋也不够杀的。
刘之第单手依旧拎在宋齐梁的衣领前,若是此时收手丢了面子不说,以后还怎么在庐州城里混下去,不收手万一这摔坏脑子的宋家小子真的选择同归于尽,让宋衍大义灭亲,这该如何是好,正当场面僵持不下时,院外传来了宋衍的声音。
“二虎啊,你怎么弄的满头是血,是不是少爷使坏了?老夫就知道这小子狗改不了吃屎!”
还没等陈二虎解释,宋衍踱步走进院内,穿过花丛转角,只见梧桐树下数人,侄女李若曦,丫鬟明月,还有那判官王禀之子王连生,兵马司知军刘季元之子刘之第,可是刘之第右手还拎着宋齐梁的衣领又是怎么一回事?这让宋衍摸不着头脑,加快了脚步,急匆匆朝着梧桐树走了过去。
“刘贤侄这是在做什么?”,宋衍踱步走来,不动声色道。
刘之第赶忙放开了右手,一脸嬉笑道:“宋叔来了,这不听说青云伤势刚好吗,我和王兄一起来看望青云一番,刚才是在闹着玩呢,你看青云生龙活虎的样子,一点事都没有!”
宋衍捋着胡须笑眯眯道:“原来如此,没事就好啊,正好两位贤侄今日都在,难得啊,晌午就在府中用餐吧,你们和青云也有几日未见了吧,是该好好叙叙旧了!”
王连生看了眼刘之第,微微摇了摇头,走上前去婉拒道:“宋叔,今日不太方便,家父那里还没打过招呼,若是回去晚了免不了一顿责骂,还是改日吧!青云无事,我和刘兄也就放心了,这就告辞了!”
宋衍听他们这么说,自然是不好再强留,只是说了几句客套话,两人在告别后便急匆匆的离去,临行前,王连生意味深长地看了宋齐梁一眼,大有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的意思。
待两人走后,宋衍走到先前被刘之第单手捏碎的茶盏前,拾起一块碎片,放在眼前观摩了好半天,说道:“这是刘家那胖小子干的?”
入朝为官多年,形形色色的人宋衍也是见过不少,自打进入院落后,先是满脸是血的陈二虎,再到遇见王连生和刘之第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也猜的八九不离十。
宋齐梁点了点头,悠哉道:“想不到这小子力气还真不小!”
站在宋衍身旁的李若曦满脸愤恨的讲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王刘二人是如何欺负府里的仆人陈二虎,还有丫鬟明月。
宋齐梁感概眼前的小丫头年纪不大,讲起故事来却是绘声绘色,宋衍听完后颇为震惊地看向宋齐梁,这小子为了个丫鬟竟与他俩翻脸,属实让人些许惊讶。
随后宋衍长叹一声,独自坐了下来,眼神中多了几分慈爱,他语重心长道:“青云啊,日后少跟这俩祸害走的太近,自打你受伤昏迷以后,这两个小兔崽子依然是我行我素,丝毫不知道收敛,古话说得好啊,天若让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总之你以后不要与他二人再有来往了。”
“知道了,父亲,今日与他们撕破脸本就没打算日后再有来往。”
“也罢,这几日先安心养伤,等你伤好了,有空去看看你娘亲,不知为何,这两日似乎有心事,整日关在厢房里烧香拜佛,人都憔悴了不少。”
宋齐梁点了点头,自己的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先前为了在刘之第和王连生面前示弱,故意装作伤势未好。
不过让他头疼的是在这个世界上的娘亲让他有些不知为何竟有些害怕,昨日家宴结束后,王氏看他的眼神总让他觉得不安。
或许少了份认同感,他不是这个时代的宋齐梁,感受不到所谓的母子连心。
还在宋齐梁思索着如何应付大夫人王氏时,宋衍也已起身准备离开,临行前只丢下一句话,让宋齐梁心情颇为舒畅。
“今日起,禁足令解除了。”
终于能够亲眼见识见识庐州城的模样了。
日上三竿,已然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正当宋齐梁饥肠辘辘的时候,丫鬟清风候带着几盒吃食走进了小院……
宋齐梁看了眼明月,他记得明月这丫头曾经说过,清风也是这院子里丫鬟,于是好奇问道:“清风?从昨日起便未见到你人,难不成在偷睡懒觉?”
清风着装打扮与明月形似,她红着脸面对少爷的调侃紧张道:“大夫人最近身体有些不好,老爷安排清风照顾,还望公子莫要责怪!”
宋齐梁这才醒悟,原来是照顾大夫人王氏去了,接着随口说道:“原来如此,那辛苦清风了,待我伤势好些了,便去探望娘亲。”
清风性格极为腼腆,脸庞两侧泛出红晕,柔声道:“都是清风应该做的。”
饭后,清风和明月收拾好后出了院子,只剩下宋齐梁和李若曦二人。
梧桐树下的石桌前,二人一边欣赏着不远处的荷塘,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对于这个刚刚及笄的未婚妻,宋齐梁也逐渐和她熟络起来,话题也渐渐多了。
李若曦单手托腮,担忧道:“齐梁哥哥,今日那刘王二人算是吃瘪了,依照他们睚眦必报的性格,齐梁哥哥日后还是要小心点为好。”
宋齐梁点了点头,“没关系,既然已经决定撕破脸,也做好了应对之法,想来也无大碍。”
李若曦侧过头不解地看向宋齐梁,疑惑道:“以前庐州城的百姓都说“庐州三少”如何如何,很难想象身为其中之一的齐梁哥哥竟然与他二人撕破脸皮,说出去恐怕也没几人会相信。”
“我不清楚之前我是什么样,是好还是坏?其实我自己并不在意,只是我醒来之后,很多事情都已经忘记了,恃强凌弱这种事我做不到,也不会做。”
李若曦摇了摇脑袋,撅着小嘴嘟囔道:“这些话有些深奥,我听不懂,不过这才是我心中的齐梁哥哥。”
宋齐梁起身活动了下筋骨,侧脸道:“若曦妹子,陪我出府走走吧,醒来这么久还未出过府门,着实有些无趣。”
李若曦担忧道:“啊,若是再遇到刘王二人怎么办?再说你的伤势还未痊愈呢!”
“不会,最近几日他们会老实许多,暂时不敢出来惹事了!我的伤其实没什么大事,适当的活动还能加快痊愈速度,医生是这么说的。”
“医生?”
在李若曦一脸疑问中,宋齐梁才想起来,慌忙改口道:“是郎中,郎中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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