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和风吹动着年轻人鬓角的长发,宋齐梁双手抱于胸前,目光平淡注视着院落门外单方面的恃强凌弱,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院里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李若曦听闻宋齐梁的发问,低眉娇羞,摇头不语。
关于宋齐梁在庐州城的所做所为,在宋府生活了十几年的李若曦也是有些耳闻,就连城里读书人中颇有威望的刘老夫子也说他离经叛道,不尊师重道,在刘老夫子向宋衍请辞之后,整个庐州城再也没人敢接这个苦差事了,向来遵循孔孟之道的刘夫子怎么也不会想到,竟有人会将圣人骂的体无完肤。
不过李若曦心里清楚,宋齐梁不过是顽劣了一些,却从来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这也多亏于宋伯父一直对他很严苛,和并称“庐州三少”的另外两个完全不同。
一直躲在宋齐梁身后的李若曦双手紧攥着锦白衣袍,伸出脑袋看向院门外打骂仆人的王连生和刘之第。
只见那仆人不敢言语,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落,看那仆人焦急且慌张的神情,显然是知晓这两位公子哥身份的,眼下除了下跪磕头赔礼之外,仆人再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来熄灭两位公子哥的怒火。
刘之第生的肥头大耳,挥起手臂便是一巴掌,仆人脸上赫然出现五道血手印,被打翻在地的仆人刚爬起身来,站在一旁的王连生一脚便踹了过来,嘴里骂骂咧咧道:“你这该死的蠢货,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老子是谁!莫说进入这间破院子,就算我一把火把这烧为平地,宋老头也不敢多说一句!”
身侧的刘之第叉着腰,鄙夷地望着跪在地上满脸是血的仆人,挖苦道:“一个小小的下人,也敢拦本公子的去路,你好大胆子!”
那名脸庞肿胀的如馒头的仆人,嘟囔着嘴,求饶道:“两位爷,是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两位,还求两位爷饶命啊!”
宋齐梁站在不远处听闻两人说的这番话,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随即宋齐梁长舒一口气,松开手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指了指不远处的书生模样打扮的少年问道:“若曦妹子,这书生模样打扮的家伙就叫王连生是吧?”
李若曦点了点头。
“嗯,他是庐州判官王禀的儿子,另一个便是知军刘季远的儿子!”
“倒是有些意思,你留在这,明月,陪本少爷过去看看!”
明月听闻此话后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面露难色,抬头看向宋齐梁,眼神中带着些许哀求。
宋齐梁略有狐疑,不过也没多想,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退到一旁去,自己则一瘸一拐的朝着院外走去,临走时李若曦还不忘嘱咐他要小心,宋齐梁只是笑了笑,挥手告别。
前有被打的半死还跪在地上的仆人,宋齐梁虽有怒意,脸上却丝毫未见,在不多的了解中,宋齐梁清楚这两位纨绔子弟之所以能够在这庐州城里呼风唤雨,无非就是仰仗父辈官职,这让同为官二代的宋齐梁也颇为头疼。
上层人欺压下层人古往今来层出不穷,本就阶级不同,于是就有了官逼民反,虽然历代君主都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浅显道理,不过在朝代稳定期过后,后世君主显然已经忘记这个道理,他们开始大兴奢靡之风,穷尽天下之财为其乐,开始不思进取,纵容贪官污吏敛财,将天下生民当做砧板上的肉,一刀一刀切割。
宋齐梁曾观看各朝历史,每一个朝代从兴盛到灭亡总离不开一件事,那就是稳定期,一个王朝一旦开始求稳,在之后的发展路途中便会束手束脚,王朝安定固然重要,但这种稳定往往事与愿违,内部的腐败导致事情发展往往超出所有人的预想,总有人觉得自己可以掌控全局,可是真正面临时却发现自己亦是束手无策。
……
“王兄,刘兄,什么风把两位吹来了,怎么不派人通知小弟一声,我好亲自出门迎接!”,宋齐梁双手抱拳,在离刘之第和王连生数丈外伫脚,面带笑容道。
反应过来的二人也没空搭理躺在地上的仆人,两人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宋齐梁,刘之第双手叉腰站在原地,眉宇间流露出一丝不屑,倒是身旁的王连生快步走到宋齐梁身侧,一只手拍打着他的肩膀笑道:“宋家小子,几日不见,倒是和我们哥俩客气起来了,怎么样?在这小院里憋坏了吧?今日我请客,醉仙楼摆上一桌,再把潇湘馆里的红丫头请来,好好陪你喝上几杯,如何?”
宋齐梁细细打量着眼前年纪不大,说话口气却颇为成熟的王连生,心中感概道:“果然是官宦子弟,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却是一套一套的。”
宋齐梁假装艰难挪动受伤的双腿,苦笑道:“多谢王兄挂念,不过你看看小弟现在这个样子,实在不好再行寻欢作乐之事,不如……”,宋齐梁话还没说完,朝着刘之第身后指去,对着躺在血泊里的仆人故作吃惊地问道:“这不是我宋府家眷?究竟是被何人所伤?难不成我父亲治下的庐州城里出了歹人不成?”
几句话问完,挨了打的仆人只是卷起衣袖擦了擦额头血迹,抬头看了看王连生和刘之第二人后便不敢言语。
不过也就是仆人抬头看向刘之第时,刘之第也同时侧目看向了他,顿时刘之第脸色铁青,双拳紧握,一副要生吃活人般的狠恶表情,要不是王连生朝他使了个眼色,恐怕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王连生也是知趣,瞬间明白方才的教训家奴之事拂了宋齐梁的面子,在庐州城别的地方好说,单单这个宋府奈何是人家的地盘,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自己理亏在先,他叹气道:“宋老弟不要动气,我和刘兄几日前听说你受伤不醒,心里也是焦急万分,你也知道,在这庐州城少了宋老弟便是少了好多乐趣,于是今日我二人特意登门看望宋老弟,怎知这奴才万般阻拦,竟还向刘兄动起手来,刘兄家父乃是庐州知军,掌管庐州地界兵马,刘兄亦是自幼习武,这仆人怎是对手,自然落得此等下场,其中缘由还望宋老弟得知啊!”
宋齐梁只是笑了笑,他笑得是这两个王八蛋睁着眼睛说瞎话,自己亲眼目睹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到了王连生的嘴里倒是那仆人成了罪魁祸首,嘴里却是说道:“原来如此,理当如此啊,两位兄长既然是来看望我的,那便是客人,自然是要以礼相待”,说着便指向那名仆人故作冷漠道:“你这奴才,不让本少爷出去也就罢了,怎好这样对待我的两位兄长,还不快下去,一身的血迹,让人看到了成何体统!”
仆人赶忙听闻后赶忙撤出了小院,这鬼地方多待一刻钟怕是要把小命丢在这。
院门外,另一名仆人正悠闲地靠在院外青砖墙上晒着太阳,看到院内仆人满脸是血的出来后,讥笑倒:“嘿,我说二狗子,你脑袋咋就一根筋呢,那两位爷可不是你我能惹得起的,再说了,人家不是说了吗,来看望少爷,这下好了吧,白挨一顿打!”
被唤作“二狗子”的仆人擦了擦额头上的血迹,黏糊糊的鲜血开始凝固,任他怎么擦拭也擦不掉,索性不擦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反驳道:“徐三儿,我不叫二狗子,我叫陈二虎,临行前老爷交代过,外面任何人都不让进去。”
徐三笑了笑,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语重心长地说道:“好了,挨了顿打也算对老爷有交代了,不过你小子以后可不能这么一根筋了,咱们在人家眼里不还是跟狗一样吗?有什么区别,你小子算运气好,搁在几个月前,少爷那关你都过不去,也不知是怎么了,自打少爷醒来之后,脾气也是好了许多!”
陈二虎低着头没有说话,来宋府两个月时间里,下面丫鬟仆人私底下都在谈论着关于少爷宋齐梁的过往,他一直没有放在心上,穷苦百姓出身的他想着做好府里交代的每一件事。
受点苦挨顿打没什么,等到攒足了银两,回到村子里开两亩荒地,娶上一房婆姨,再生一个娃娃,一家人其乐融融,这辈子也算知足了,他这样想着,也只是这样想着。
院外徐三继续靠在青砖院墙上晒着太阳,时不时地同陈二虎说上一番人生道理,倒是陈二虎似乎天生木讷,只是坐在一旁细细听着。
院内,梧桐树下,三人围坐在茶桌前谈笑风生。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依王某看来也不尽然,就比如说城东的刘寡妇,半月前路过东城时不过是调戏几句,她便如泼妇一般辱骂王某,王某何等身份,怎么会同她一般见识,不过这小娘子生的确实惹人怜爱,让人夜不能寐,于是差人给她送金银首饰珠宝玉器,就这样送了四五日有余,几日前,王某半夜溜进了她家,敲开房门后,这刘寡妇哪还有半月前的半点矜持,在床榻上还不是被王某治的服服贴贴,不怕两位兄弟耻笑,那夜之后,王某下床都是扶着腰出去的。”
刘之第听完后哈哈大笑,举起茶碗喝了杯茶后又催促着王连生细细描述他和刘寡妇床榻之事。
宋齐梁挤出一丝出苦笑,面前这书生打扮的王连生说起男女之事来哪还有读书人模样,倒是像江湖传闻中的采花大盗。
李若曦和明月就蹲在花丛转角处的石阶上,对于三人的谈话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未经人事的李若曦只听得脸色绯红,一脸嫌弃地瞄了王连生一眼,厌恶道:“呸呸呸,这判官之子太可恶了,可不能再让齐梁哥哥和他们厮混在一起了!”
坐在一旁的明月面露苦色,白皙如明玉般的手背上被自己硬生生掐出了几道显眼血痕,双眼无神地望着地面,似乎在担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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